第三百八十六章 白塔前_浮雲列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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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白塔前(1 / 1)

一列十字騎士靜默地走過街道,他們護衛的馬車裝潢十足,卻仍在外觀上體現出素簡的低調風格。低語從簾幕後傳來,隱約聽來是某節哀淒的悼詩。

佩頓福裡斯特就在其中,但在車外卻看不見他。據說佩頓主教的衣袖上縫滿了讚美詩,這大大方便了他在布道和宣講忘詞時找到銜接的句子。他是在為阿茲比齊恩哀悼麼?尤利爾很想走上去拉開車門,向尊貴的主教大人詢問這個問題。

但他必須忍耐。喬伊告訴過他,歸還聖典給那些巫師後,寂靜學派就會減弱對伊士曼教會的控製,到時候王都的蓋亞教會隻是一處分會,他有充足的時間與總主教佩頓福裡斯特算賬。可要是在這之前激怒了巫師們,事情就沒這麼好商量了。

“使者大人,我們去哪兒?”車夫問他。

“龍穴堡。”雖然目的地就在城市的另一端,但尤利爾不得不借助交通工具。喬伊似乎永遠不會受傷,或者說,他有辦法讓人猜不透他的虛實。學徒卻不行。哪怕他勉強掌握了療傷神術讓自己能行動得利索一些,距離完好狀態也還差得遠。我現在的處境恐怕和當初的羅瑪差不多,不過喬伊可比我當車夫時少言寡語多了。這個念頭令他失笑,心情也隨之變好。

當車輪轉起來時,尤利爾才有點笑不出來了。白塔位於城市邊緣,道路久未修繕似乎很合邏輯,反正也不會有乘馬車的人願意來這兒。他從事務員的竊竊私語中聽來了許多傳聞,比如雄獅閣下將王都掀了個底朝天、還不止一次;宮廷騎士的守衛隊離開白塔時遭遇到了難民的襲擊種種這類。想必接下來的日子裡,這座漂亮的圓塔會更不受遊客歡迎。事實上,他聽說學派巫師甚至寧願住在教堂和龍穴堡也不想與克洛伊打交道。

這次他們做的沒錯,尤利爾能想象喬伊的魔藥是怎麼來的。畢竟兩位來自高塔的使者和學徒目前身無分,而白之使不大可能與巫師好言好語地談論賒賬或以物換物這類話題。

碎石鋪成的小路終於過去,馬車開始加速。這使得尤利爾維持神術效果的環境更為險峻,不過還沒觸及到極限。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說他能在一天之內學會一個高環水平的神術,那他絕對會當成玩笑,並裝模作樣地將其歸功於女神垂青。不過現在嘛,多半是神秘度的提高讓我開竅了。

馬車猛烈地震動了一下,走上泥濘柔軟的城市街道。尤利爾甚至有餘力眺望窗外,隻見白塔的庭院漸漸消失在拐角後,高聳的塔尖則一頭紮進了雲霧。

一瞬間,他忽然對布魯姆諾特充滿懷念。

這不是他第一次走這條路,但上次距今已有半月之久。隻要那些可怕的巫師還在教堂一天,他就不願意出門,事實上任何能夠增加兩者碰麵的可能的事他都會三思而行。碰到巫師簡直是不祥之兆,一群敬奉異端邪說的人眼下卻堂而皇之住在教堂裡,每天漫不經心走過女神的塑像前,唯一讓他們注目的是祂聖潔的裙擺蓋亞在上。

說到對褻神者的厭惡,整個伊士曼恐怕再無人能與他相比。然而與這些人相處最多的也是我這可憐的老東西,佩頓福裡斯特不該隻是伊士曼的主教,他本有機會扭轉教會裡的風氣,卻因一場下錯了注的賭局而斷送了前程。

神職人員不該碰賭局,這是女神的懲罰。可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蓋亞,隻有這一點他從未懷疑。在巫師打著探尋真理的旗號汙染信仰的時候,在凡人們哀告著祈求諸神拯救的時候,在罪人們承受痛苦卻無法解脫的時候,是他王國的福裡斯特主教貫徹教條,才為凡世贏得了女神的憐憫。世上的每一次善行都因蓋亞的指引,眼下諸神已逝,可祂的意誌仍存於世。露西亞挑選了最忠誠的代行者執行替祂神意,蓋亞為什麼不能?而遍覽諾克斯的銀百合信徒,還有誰比他更忠於信仰?沒有!

他不禁將禱詞念得更大聲。神聖的威嚴藉聲浪擴散,街道上的嘈雜也為之一弱,幾成耳語。佩頓仍能聽見他們的私語,人們討論著柴米油鹽和天災,洪水與戰爭,為此憂心忡忡。絕大多數人看見馬車後虔誠地祈禱幾句,少數人則好奇它的目的。不過是些凡人,佩頓默默地想,惶然無措的羔羊,他們看上去就急需女神的指引。

但其中也不乏罪人。站街的妓女和遊手好閒的傭兵,以及蚊蟲縈繞、命不久矣的流浪漢。這些肮臟的靈魂甘於墮落、不知悔改,但願這個霜之月能篩除掉城裡的垃圾。教會的本職應該有一半是為了懲治他們,結果眼下三分之二的神職人員自己卻都墮入了巫師名為“真理”的精神陷阱、犯下更嚴重的罪行,還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佩頓在禱詞中斷的間歇咬緊牙關。隻有少數人還懂得奉獻少數人少得不足以對抗寂靜學派。

是時候了,現在輪到我給凡人敲響警鐘。佩頓主教摸索座位下的空隙,鋼鐵給他一絲冰冷的慰藉。女神將一切看在眼裡,哪怕凡人愚蠢地倒錯黑白,祂的天國也會歡迎我這樣的虔信者。

少數派的言辭永遠不被承認,他們彆無選擇。但主教並不感到恐懼,夜鶯不停地回報給他消息,他早已打算好了一切。在得知白之使從六指堡活下來的情報後,佩頓的沮喪就和他聽聞其死訊時的驚喜一樣強烈。不過情緒的失控是短暫的,現在的他無比平靜,也隻有平靜。計劃的結束和摧毀隻在一瞬間,阿茲比齊恩不是第一隻死去的夜鶯,但他本不該死,起碼不應該死在我前麵。

或許這裡麵還有他不了解的內情,畢竟再值得信任的人也隻是人而已。情感和心態都是堅定信仰的大敵,沒人可以保證自己滴水不漏。事實上,佩頓福裡斯特主教即便敢聲稱自己對信仰無愧於心,也依然不會否認自己的罪行他沒能完成神的使命,也沒能找出那個導致了這一係列致命危機的罪魁禍首。在他意識到自己或許會成為對方的替罪羊時,佩頓修改了計劃。這不過是動動筆的事,對教會卻至關重要。

“快到了,主教大人。”一個細微的聲音提醒。這名修士多半是因為他半天沒出聲,以為佩頓睡著了。這種情況可不是對方想象出來的,有一次佩頓為弗萊維婭女王祝禱慶生時,她足足遲到了兩個小時,而王國總主教昨夜恰好熬了一整夜。

他繼續念起厚重的長詩。

“你們的罪行業已洗滌苦難過後,終得寬恕。”

這是給金雀河罹難者的禱告,若非如此,他一定還困在教堂的方寸之間,不得解脫。到了佩頓這個年紀,痛恨自己未經切膚體驗的東西實在是一種滑稽的自我欺騙。他一生經曆過的戰爭用手指數不完,還得算上腳趾;他殺過不少人,但擔任主教職位那天是頻率高低的分界線;他後半輩子都在琢磨蓋亞女神的教典,傳播其中精蘊。人們敬愛他,由生到死。可這樣一個人是會感謝災難給凡人以啟迪的。

作為凡人的一員,佩頓自然也有過褻瀆信仰之舉。他年輕時曾因偷竊被送進地牢,也在低穀時詛咒過世上諸神。這些過往令他在遭遇挫折時心懷謙卑,也使他在犯下更多罪行時隱約感到驕傲和無畏。隻有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才會標榜自我,對佩頓主教這類人而言,為教會奉獻榮譽遠比自身名節來得有價值。

但他也無法像阿茲比齊恩和艾科尼那樣全然隱沒在整體的光輝下,他自己就是教會的一麵旗幟。如果我不體麵的倒下,他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如果有那一天,教會也會毫無榮光可言。篤信女神至高無上的教士會轉頭投入巫師及他們的邪異學說的懷抱,而無知的信眾則群龍無首,蟲蟻般四散向其他神祇的腳趾下的泥土這對蓋亞教會是災難性的打擊。

主教中止淩亂的低語,他發現自己正在無意識地照著袖子念詞,手臂因長時間的平舉而酸痛。他的另一隻手墊在身下,仍然停留在座椅的縫隙裡,血液緩慢地注入指頭,它們又冷又僵硬,要是用這樣一雙手去給人施洗,那人多半會懷疑捧掬聖水的是個食屍者。“保持你的雙手溫暖,麵帶微笑,這是最基礎的能力。”神父也教導過他。

最基礎的能力。佩頓不停地伸展手指,同時驅動魔力使血液循環,可他還是渾身冰涼,又冷又僵硬。最後他放棄徒勞的折騰,反正不會再有人低下頭讓我施洗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是心懷恐懼的,他絕不能再想下去。

馬車繞城一周,車輪在教堂前慢慢停止轉動。趕車的教士察覺車廂停頓時的節奏十分滯澀,低頭才發現輪軸間夾進了一團稻草,整隻輪子紋絲不動地被拖行了一路。由於不想弄臟長袍,他試圖用腳尖把雜物挑出來,這時他瞥見一道彎曲的紅色線條正沿著門縫蔓延。教士猛地挺直身體,叩動車門的單麵玻璃。“主教大人,主教大人?”

無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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