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開橋麵!”他厲聲吩咐。
轟鳴伴隨劇震,長橋從中斷裂,如同它的前任那樣跌入深淵。寒冷的風四處遊蕩。不幸衝上橋的人都在墜落,雙方士兵掙紮呐喊,大蓬冰粉遮住他們的身影。蒼之聖女站在對岸,臉上充滿驚慌。她望著斷橋的邊緣,直到麋鹿載著她跳上一處岸邊高地。
“你在乾嘛?”尤利爾穿過後退的人群,找到導師。“帝國騎士也在橋上!”
喬伊沒回頭。幸好沒有,學徒趕緊移開視線,否則下一秒他就回到現實去了。“滾開。”他隨手抓住一根飛來的羽箭,將之拋下深淵。他似乎和在莫爾圖斯時沒變化,但與尤利爾的記憶中實在相差太遠。也許這是個與高塔白之使類似的人,不是他。畢竟這兩個人的時代間隔了一千年。
帝國的旗幟一陣搖動。“勝利者”從峽穀飛上邊崖,他的戰馬在堅冰上打了滑,差點將斥候撞倒。但騎士們為他這個唯一的生還者吹響號角,向敵人報以飛矛箭雨。下令的指揮官甚至沒去關注斷橋,他緊盯著蒼之聖女,好像要在她身上瞧出窟窿。
“都停下。”聖瓦羅蘭的首領命令族人,她抓住鹿角的手指繃起青筋。“都停下!以希瑟的名義。”精靈們停止放箭,但動物仍在咆哮。“停下!”她的聲音變得尖銳,刺破濃霧。神秘從鹿角上升起,奇異的波紋在林葉上顯形,掀起褐綠色波浪。混亂戛然而止。雙方的箭矢都被彈飛,追隨冰塊墜入深淵。
尤利爾打了個寒顫,從她身上感受到一種異樣的壓力,但似乎並非來自神秘度。這位藏在曆史書頁後的蒼之聖女依然是環階,但卻能懾服同族。就算職業能附加力量,差距也不該這麼大。在千年後的聖瓦羅蘭,自然祭司愛法拉法的神秘也相當卓越,可尤利爾知道那源於她靈魂的差異,然而這位蒼之聖女
她不是無名者,尤利爾斷定。即便是結社成員,在施展並非源於職業的魔法時也會露餡。對於同類而言,來自火種的吸引尤為明顯。假如蒼之聖女是無名者,學徒立刻就能察覺。先民時期,無名者的名聲還不至於糟糕到迫使他們藏到深山森林去。隻是這麼一來,畏懼感的源頭仍是謎團。
“他們不願認輸。”維隆卡說。他正在安撫他的馬,並抖掉鬥篷上的碎冰。
“一部分人不願意。”麥克亞當扯了扯韁繩,避開亂飛的渣子。“襲擊出現得很突然,對方也沒料到。”
“你肯定那些是森林種族?”
“我總是看不錯。”
相比對岸的肅靜,帝國的騎士仍躁動不安。他們盯著那些非人生物,目光中透露著戰意。化敵為友說來容易,可惜沒幾個人能真正做到。奧雷尼亞與聖瓦羅蘭的戰爭持續近五年,仇恨已經無法磨滅。
尤利爾不懷疑森林種族對人類的痛恨,但在簽訂和平協議時發動突襲,無疑是極不理智的計劃。它與雙方的目的相悖,沒人能從中獲利,聖瓦羅蘭也不會允許有人破壞來之不易的和平。蒼之聖女的臉色白的像紙,學徒看得清楚。她將不得不交出族人乞取施舍,以免皇帝陛下一聲令下,帝國騎士的鐵蹄會踏平森林。除此之外,假如冬青協議真能繼續完成,她恐怕也得在協議上做出更多讓步。
“他們希望重新談談。”喬伊說。他站得最近,就在光滑的斷橋邊。融水沿著馬蹄淌下山石。作為截斷橋梁的執行者,在先前的混亂中,導師顯然受到了重點照顧。森林種族裡不乏像尤利爾一樣被憤怒蒙蔽的人,他現在後悔責怪喬伊了。銀歌騎士令行禁止,我做不到。
“他們希望。”麥克亞當說,“但我們沒必要滿足。很好,現在沒什麼事需要趕時間了。”
“不妨聽聽條件。”維隆卡勸說,“這是陛下托付的使命。”
皇子殿下瞧了他一眼。“就算現在完成了使命,陛下也不會滿意。”他不無諷刺地說,“這可真是我千辛萬苦找來的好機會。”“勝利者”啞口無言。“要問就問,我可改變不了父親的意誌。聖瓦羅蘭也不能。”
“總比失敗強。”銀歌騎士長安慰。他的戰馬終於老老實實地站好了。
“想談下去可以。”喬伊向蒼之聖女轉述,“但我們有條件什麼條件?我怎麼知道?”
“我知道。”維隆卡沒好氣地說,“先算剛才的賬。把襲擊者交出來!冒犯殿下是重罪,必須得到嚴懲。”
“交人。有人要宰了他們。”
聽見轉述,蒼之聖女的動作頓了頓。“請原諒,帝國的使者們,但襲擊者要麼已經死了,要麼逃走。聖瓦羅蘭會在傍晚前給你們一個交代,我隻能這樣保證。關於冒犯,這確實是我們的過錯,但不管怎麼說,生命比任何人的尊嚴值錢。哪怕是罪人。他們的罪名是叛徒,不是冒犯凡人。”她的通用語相當漂亮,尤利爾早就意識到了。“這是我們的底線。”
“她拒絕了。”喬伊告訴他們,“還談什麼?”
“後半句是她說的?”麥克亞當打斷他,“我想不該是這個意思。記得提醒我彆再把你當做傳令官,喬伊。看在三神的份上,去換個人來。”於是傳話人變成了“螢火蟲”。“我一直以為聖瓦羅蘭的底線是保全微光森林。”
“先前的意外我會另作補償。”蒼之聖女承諾,她說的是實話。“那些人仍是我們的同伴,隻是意願存在分歧。奧雷尼亞也不可能上下統一”
“很遺憾,我們沒那麼民主。”
“我們會向你們學習。從製度到軍事體係,得不到成果也沒什麼,聖瓦羅蘭決定簽署和平協議。我們為此而來,不會半途而廢。”
“我相信,一部分森林種族是願意接受帝國友善的援助的。一部分。”
蒼之聖女鬆開鹿角,兩隻手握在一起。“微光森林渴望和平。”她的聲音裡隱藏痛苦,“戰爭是我們的最後選擇,希瑟信徒永遠不會主動挑起衝突。但即便如此,年輕族人依然把榮譽放在性命的同等地位,然後在戰場上白白送命。他們的犧牲換來今天,換來你們友善的援助。這些抱有不同意見的族人也是森林的孩子,我們是一個整體。”
她恨我們,尤利爾明白。和平不意味著任人侵略。如果我是她,我也會憎恨這些奪走我的家園的人類。但愛和恨都不是決定戰爭的要素,它們隻能決定和平。人們通常視其為軟弱。
“況且,我能代表聖瓦羅蘭,我的決定就是他們的決定。”蒼之聖女昂起頭,“我可以讓他們為捍衛尊嚴而死,但我不會那麼做。”她身後一片安靜,森林種族用沉默表示服從。
尤利爾聽得懂她的暗示。蒼之聖女是聖瓦羅蘭的最高領導者,她代表自己和森林種族與帝國簽訂協議。而奧雷尼亞派來的是使節,皇帝不會親自前來。麥克亞當能代表奧雷尼亞帝國,但眼下他不能代表自己。皇帝命令他與森林種族簽訂和平協議,不管發生了什麼,在得到新的命令前他無權更改目的。
“看看周圍,女士,真難想象我們居然抱有相同目的。在訂立契約前違背休戰約定,難道是森林女神教授給你們的製勝秘訣麼?”麥克亞當質問。“連和談的安全環境都無法確保,契約又能有多少效力?”
“聖瓦羅蘭不會以卵擊石。”
“這就是陛下沒有親自前來的原因,維隆卡爵士。”麥克轉身對騎士長說,“否則即便是以卵擊石,他們也會試一試的。好吧,我們再聽聽她附加的條件,讓拒絕的理由更充分些。”
“我們承認自己的失敗,人類。希瑟信徒不為過錯找借口。”蒼之聖女說,她的麵孔居然比先前看上去更有氣色。“聖瓦羅蘭隻會向戰勝它的人俯首,因此,我們仍會驅逐那些闖入森林的偷者和捕奴隊”
“隻接受帝國的命令?”
“還有皇帝陛下的騎士。”
照實說,聖瓦羅蘭的地位差不多等同於未來的伊士曼王國了。它本是一個傳承久遠的神秘支點,如今卻被迫成為凡人帝國的下屬盟國,受保護也受剝削。尤利爾悄悄打量銀歌騎士團,這支所向披靡的軍團比四年前更可怕,學徒判斷不出騎士們神秘度的極限。神秘和技藝打造了一整個的奇跡,他們足以征服千年後賓尼亞艾歐的每一寸土地。敗給銀歌騎士根本不值得羞愧。
“你的同族似乎不這麼想。”
“他們不願乞求憐憫。”蒼之聖女以最漠然的語氣說,“但希瑟允許我們在生存麵前低頭。有必要再重複嗎?我們同意奧雷尼亞皇帝提出的合理要求,來保全森林的族裔。”
“那怎麼界定合理?”
“從尊重彼此的律法開始。聖瓦羅蘭將與銀歌騎士團簽訂和平協議,為保證秩序對誓言的約束力,初源不能作為代表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