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非要用魔文解讀失傳的職業魔法。”羅瑪指出。
“如果你成功了,希瑟的職業道路就會多出一支正統傳承。這正是我挑選你的原因,羅瑪,你根本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安川帶她踏上職業道路時,可沒告訴她有這麼一出。
“又不缺這一支嘛。”
“傳承是道路,每一支都珍貴非常。它們是希瑟留給森林種族的遺產。”
“那當初它為什麼失傳了?”七盞燈小屋的主人鬆開手。
“很多原因。”羅瑪察覺她神色鬱鬱。
“最主要的原因,是沒人知道它們的存在。”梅布爾歎息一聲,
“若非夢中的石碑……我甚至無法找到傳承地。”
“找不到就找不到嘛。”
“傳承之地記載著漫長歲月中失落的職業道路,是森林的基石。若有一天,世界變了模樣,我們如今的傳承也失去了,那該怎麼辦?”
“可是。”羅瑪有不同意見,
“既然傳承如此重要,你為什麼不挑選更合適的人呢?我對尋找曆史沒興趣。”若說她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毛病,那可真是撒謊。
高塔裡,十分之九的學徒都比她有耐心有學識,且對神秘學和曆史學充滿探索欲望。
“這可是克洛尹塔。你有那麼多選擇,比我聰明的人,努力的人,醉心於神秘學和曆史學,是你的誌同道合之輩。為什麼選我?”
“你要聽實話?”
“不是因為安川。不是彆的東西的話,那我就聽。”
“很好。”梅布爾一挑眉,
“是我認為你能成功。複原傳承是需要一點兒運氣的。而你,羅瑪,你背負著不同常人的命運。白夜戰爭證明了你的身份。這可是克洛尹塔,小女孩。你在這裡長大,那我告訴你,命運之子是真實存在的。你就是回應預言的人。”
“紅之預言?那算什麼?對應它的未來已經成為過去了。”
“預言夢雖然結束,你的地位卻不會改變。”羅瑪感到很惱火。
“地位?”不會指神秘度吧?
“命運的地位。瞧。”她順著自然精靈手指的方向去看。夜色降臨,高塔籠罩在薄霧之中,雲層在腳下,一千顆星星如一千隻眼睛,自遠方傳遞來寒冷微弱的目光。
“先民認定夜幕是神靈的影子,倒映出凡世的命運。”梅布爾低語,
“那位神靈正是‘命運與秩序之神’。克洛尹塔是她三千年前留下的傳承,就像聖瓦羅蘭之於希瑟。”她的語調平緩,聽在羅瑪耳中,卻激起一股令人焦躁的情緒。
這種感受曾在先知的房間出現過,羅瑪並不陌生。牆壁上,一扇扇顏色不同的門……我們的未來由諸神決定麼?
她暗忖。毫無疑問,神靈存在過,諾克斯遍布她們遺留的痕跡,連天邊的月亮都是某位神靈諾恩,可既然你們知曉這世間的模樣,為什麼又拋下世界離去呢?
梅布爾邁步接近,與羅瑪並肩。她發間的羽毛在夜風中抖動。
“我對命運的了解遠不如大占星師的一半。”她承認,
“當需要運氣的時候,我總是無從下手,因而製造出許多悲劇。複原傳承不止依靠個人的力量,夢想之家,夢境之家,無邊無際的意識的海洋,一人之火照不見底……噢,我若早能看透這點便好了。”羅瑪不關心她看透了什麼。
自然精靈梅布爾在乎她的使命,阿加莎為逃離外交部的漩渦而煩惱,拉森整日忙得不可開交,而先知醉心於旁人都不知曉的某些實驗,不顧秩序聯軍和惡魔結社的廝打。
就連尤利爾,他本來比阿加莎走得更早,卻不知為何要回來。她追問過他有關導師的事,但沒得到結果。
風行者安川消失在尹士曼的微光森林裡,卻把傳承失落職業的擔子丟給我。
羅瑪不會善罷甘休,打定主意要找他的麻煩……隻要找得到他的話。不管怎麼說,羅瑪不敢找梅布爾的麻煩。
她畢竟是小獅子的恩人,且是一位空境閣下,羅瑪隻得滿心不願地繼續學習理論。
她沒能讀完,海倫便來了。月亮升上了豎琴座,星星在月光下變得更暗。
“開始吧,先知不會來了。導師正在觀景台,據說他快要找到‘無星之夜’了。”女巫帶來兩張卡片,遞給羅瑪。
“拿好。不許再隨便送人。這是給尤利爾的。”
“好硬。”羅瑪一摸就發現不對。
“免得再被撕掉。”海倫衝精靈女士點點頭,
“準備儀式罷。”
“明天事務司要舉辦火種儀式耶。”
“他們從學徒成為占星師。”女巫微笑,
“你從轉職變成高環。”突然之間,羅瑪心中空落落的,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消亡,而她正在接近它。
梅布爾說森林的傳承需要修補,因為微光森林正是為了修補諾克斯的秩序裂縫而存在。
這份責任令她無比沉重,她覺得這心情便是恐懼。我害怕。羅瑪想說。
可不可以改變職業,不做森林風行者?但小獅子決不會將這話說出口。
“儀式開始後我會怎樣?”她問。
“去你點火時去過的地方。”羅瑪想起石洞裡的兩顆頭,以及她們又冷又細長的舌頭。
“我會做夢嗎?”
“傳承業已消亡,非夢境不可重現。”梅布爾告訴她,
“你點火時的夢也一樣,出自我的手筆。”織夢師的手筆。羅瑪知道尤利爾也能做到同樣的事,隻要是他接觸過的魔法,他都能複現出來。
尤利爾比我好學得多,比我討人喜歡,顯然他才是最適合複原失落傳承的人。
但她向梅布爾提起高塔信使時,精靈女士不願繼續話題。
“他有他的路,我還是少提建議。”海倫也笑了。
“我相信,上個亂開口的家夥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她摸摸羅瑪的下巴,
“而且他本來就是罕見的職業。據我所知,蓋亞教會和寂靜學派都沒有第二位‘箴言騎士’,那張紙是特彆的傳承物,承載著隻有它的主人才能獲得的職業。”
“那尤利爾是不是也需要重新找到職業之路?他的傳承也失落許久了。”
“不用你擔心他。”女巫說。晉升儀式就在海倫的天文觀測室舉行,距離觀景台很近。
這裡視野開闊,布設很少,與昨日大不相同。羅瑪想起阿加莎的敘述,低頭在地毯上搜索,果然找到了重物移動的痕跡。
“我派人清理了房間。”海倫解釋。女巫坐在床邊,腳旁是堆滿古怪材料的箱子。
她一動不動,瓶子和杯子便自動飛起,衝向窗外,待它們回歸時,空杯已裝滿流淌著奇妙色彩的液體。
“喝吧。做個好夢。”
“海倫,這世界上會有人擁有兩個職業嗎?除了無名者。”羅瑪突發奇想。
“不會。靈魂的容量是有限的,隻能照亮一條路。這是無名者與我們的本質區彆。快喝吧,它要化了。”羅瑪不曉得杯子裡是什麼,但她知道最好不要問。
反正解釋給我,我也聽不懂。她倚在床頭,將液體一飲而儘,感覺沒什麼特彆的,便無聊地四處張望。
她看見
“織夢師”梅布爾女士往一支陶罐裡倒滿水,直到涓涓細流淌下邊沿,被一叢紫葉接住。
羅瑪看得入了迷,耳邊水聲越來越響,仿佛一掛瀑布在眼前奔流,她幾乎看到它
“嘩啦”地砸進地板。水向她湧來,打濕毛發,沒過腳踝。羅瑪感受到它的涼意。
瀑布在房間裡流瀉,紫葉越長越多,遮住了地板,清新的土和植物的氣味將她包圍。
就在這時,海倫塞給她一枚石子。石子光滑,表麵刻著金色的、眼睛般的花紋。
一見它,她就清醒了,周圍的環境仍在變化,她終於能靜下心去觀察。
“拿好。那是夢神的眼睛,助你在夢中保持意識。”
“我會失去意識?”
“在夢裡總是會的。”梅布爾說,
“你得記住方向。”
“我去過夢境。”羅瑪指出,
“那時候我清醒得很。”
“那是因為有人指引你,與你一同前行。艾恩的卷者不會沉溺於幻夢,他們能清晰地感受到現實和夢的界限。當你與他同行,他的火焰籠罩著你。”夢神艾恩。
羅瑪想起自己每次都是與尤利爾一起接觸夢境,隻有灰翅鳥島的時候不同。
但那次是靈魂視界,不是純粹的夢境。人們在做夢時,意識會投入幻覺,腰間隻係一根繩子,占星師稱其為
“錨點”,是回家的路。然而靈魂不會離去,所以夢中之人總會忘記現實。
因為他們出走的隻是靈魂之焰的意識部分,記憶被留下了。想到這裡,她不禁握緊石子。
晉升儀式期間,尤利爾不能陪我,他是蓋亞信徒。海倫對此早有準備。
“拉森會來嗎?”羅瑪問。
“他給了你眼睛,你得自己去看。”
“你呢?你也要走?”
“瑪格德琳和你一道。彆怕,這條路她走過很多次了。去吧。”羅瑪回頭看了一眼,女巫坐在一塊白色巨石上,腳邊的溪流倒映出月影。
水麵是如此澄澈,破碎之月的每一根裂縫都清晰可辨,連星星也在她的光輝裡暗澹。
這一幕使她疑惑地注視了一會兒,腦海中卻一片空白。羅瑪移開目光,追向銀溪儘頭的瀑布。
自然精靈背對著她,站在紫葉李叢中,棕色的長發在風中溫柔地起伏。
不知怎的,小獅子覺得她的背影有些陌生。
“羅瑪。”她開口,
“到我這來。”羅瑪加快速度,小心翼翼地走到瀑布前。她看到了石碑,但梅布爾也在向前,腳步帶著水聲,很快越過了石碑。
“閣下?”
“到我這裡來。”
“梅布爾?”羅瑪隻得邁開步子。
“等等我。”
“繼續。來我這裡。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