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劉佐指到一人對章越言此人是吳安持後。
章越不由目光一亮,心道如此巧合,自己居然和吳二郎君,王安石女婿同齋。正是天欲成就自己,以後二三十年的榮華富貴說不定就要指望這條線了。
當即章越上前與吳安持寒暄。
吳安持身量不高,甚至有幾分瘦弱,但接人待物倒是客氣至極,甚至比他兄長還不覺得身上帶著那等衙內的習氣。
章越自我介紹道:“吳兄在下乃浦城人士。”
吳安持聞言道:“原來章兄是浦城人,在下自幼在京中長大,對於浦城倒是不甚了然。”
章越聞言神情僵了僵,沒錯,吳安持是自幼在京長大,為了方便科舉早入了開封府籍。但自己若提是浦城人,那麼他多少也會與自己套近乎才是。
難道吳安詩根本沒在他弟弟麵前提及過自己?還是提及過了,但對方不想承認。
章越不好再點明自己與吳安詩的關係,簡單地說了幾句即是罷了。
章越走回到劉佐身旁問道:“這吳兄祖籍哪裡?怎麼聽得有些不似汴京口音。”
劉佐道:“他半年前考入太學的。祖籍何處我也是不知。”
“考入?”章越訝道,“官宦子弟不是免試入太學麼?”
劉佐道:“然也,不過近年來州縣寒家子弟與官宦子弟皆考,寒家子弟定去留,官宦子弟則是定齋舍。故而若是他不說,我等也不知此人是官宦子弟還是寒家出身。”
章越聞言心道,他與他哥完全是兩等風格嘛。
“不過此人平素服飾也與太學生們無二,也與咱們齋舍同食,對待人也很是和善周到,齋裡人大多都喜歡此人。不過他倒是對他的出身從不提一句。平日看得出來齋長對他倒是比他人恭敬客氣,也隱然有人說,此人必是官宦出身,且家裡長輩似官還不小。”
章越聞言心道,那是當然,太學裡有一半都七品以下的官宦子弟,但人家的大伯可是當今副相。
劉佐感慨道:“似他們這樣的官宦子弟生來就是自傲,至太學不過是遊戲而已。就算考不中進士,將來蔭官也在選人之上。故而他們來太學隻需好好讀書,與同舍同齋和睦,將來定有好前程的。”
一旁的向七插言冷笑道:“我看這吳二郎君倒不是內斂,毫不張揚,與人皆客客氣氣,禮數周到即是疏遠人。他心底是不屑與我等打交道,壓根不想在太學裡交朋友。”
章越一聽倒覺得向七這話一語中的。
太學對他們這些寒俊子弟,算是踏入一個高大尚的圈子,能夠結交到不少普通官宦人家的子弟,以及將來的進士。但對於吳安持來說,可能這個圈子就不夠看了。
他的幾位姐夫,最差的也是歐陽修的公子歐陽發,其餘兩位似呂簡夷的孫子,呂公著的兒子呂希績,夏竦的孫子,夏安期的兒子夏伯卿,還有一位即將成為他姐夫的則是文彥博的兒子文及甫。
還有個聰明絕頂,又狂得沒邊的小舅子王雱。
有這樣的圈子,他也不會輕易融入其他了。
想到這裡,章越也不由釋然。
當日章越回到齋舍,卻看見空蕩蕩的齋舍,程頤已是大包小包打包好行李,正準備離開太學。
章越見這一幕,也是不明所以,怎麼自己來太學才兩天,程頤即要離去。
“正叔兄,是我哪裡作得不好麼?若是如此,章某願先與你賠罪!”章越心道這肯定是自己哪裡說錯話了得罪了程頤。
程頤卻道:“無關三郎的事,錯了,其實也是因三郎動念。之前與三郎相談一夜,令程某略有所悟。”
“故而程某已打算回鄉窮究聖賢之學問,將來若能有隻言片語流傳後世,此生足矣。與三郎相逢之情將長存於胸,他日若有機緣再見不遲。”
程頤說罷令章越一頭霧水,就說了幾句話讓程頤退學了。
這叫什麼?
程頤走到門口,章越也是一路相送,但見程頤回過頭來言道:“三郎,我儒家至孔聖人自開宗,兩漢經學鼎盛後,如今實已垂危千年之久。唐有韓退之振臂高呼,首開先聲,自本朝又有安定,濂溪兩位,以振興儒學為己任。”
“正心誠意之說,出自大學,似近於釋家的‘明心見性’,然同與不同。明體之論,吾儒家實當兼而有之。而今若我儒家不講,全取佛老所言。佛老雖可撫慰世人,慈悲眾生,但他日又有何人來講達用,何人去道事功?”
章越歎道:“程兄氣質剛方,文理密察,以削壁孤峰為體,他日必有一番成就。”
程頤笑道:“多謝三郎所言。”
說到這裡,程頤看向天邊的明月言道:“昔日我入太學之時,曾放下豪言,自拜入濂溪先生門下,每日鑽研大道,科場名利之心再也沒有了。不過科場還是要下的,不然怎樣去教化百官和官家?”
“眾人皆是譏我,奈何直至今日方知程某小看了天下英雄!”
說完程頤向自己一揖,然後趁著清風朗月大步離開了太學。
章越目送程頤,想起了他最後那句話,怎麼有點好似把‘教化百官和官家’的重擔托付給自己的意思?
你當初放出豪言,不等於我也有這個自信替你辦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