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章越的首肯後,章實於氏與楊氏托莊大娘子往吳家說媒。
莊大娘子這一趟不是登吳家的門,而是登了保人歐陽修的門,商量投帖子的事。
宋朝提親一般要送兩次帖子。
第一次帖子男方要寫下自家三代成員的姓名、官職,附上住宅田產等信息,托媒婆送上門。
第一次寫的情況比較簡略,稱“草帖子”。女方若有意這門親事,則會交換帖子,也是起草與男方差不多內容的帖子送還回去。
第二次‘細帖子’就正式多了,更詳細地介紹家世等等,也就是正式定帖了。
到了這一步,兩家也就算是定了親。
定了親就與成婚差不了多少。
莊大娘子頭戴羃?,紫色裡衣,這身裝束是汴京最上等的媒婆打扮。
莊大娘子到了歐陽修府上,歐陽修妻子薛氏也聽過莊大娘子的名聲,她自己身子不太舒服,就讓歐陽發和長媳吳氏見了她。
莊大娘子先向吳氏表達了章家求娶之意。
吳氏當然是心中大喜,不由麵上卻甚是平淡。
吳家家風是如此,李太君當年自己看上吳充嫁入了吳家,故而幾個女兒婚事倒也是從不避諱,拿出來討論。
之前章家沒派媒婆前來時,吳氏不免替妹妹擔心這擔心那的,章越如今省試第二,會不會因那麼多媒婆上門提親而一時心猿意馬。
如今對方請了莊大娘子這位汴京有名的媒婆上門來,說明章越心底是真正明白著,這少年做事是個首尾的人,知道什麼是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吳氏當即大喜,不過在家外麵架子和派頭還是要擺足的。
歐陽發正要一口答允下來,吳氏卻道:“之前說是中了進士後再下定,我還要道要等殿試之後呢,故而莊大娘子上門來,倒是令我吃了一驚,著實沒有料到。”
“我畢竟已是外婦,雖說與娘家都在汴京,但已久不回門。更不方便特意去問一問母親意思,還是莊大娘子自己上門一趟吧。”
歐陽發聞言很是無語,自家娘子隔三差五地回娘家,自己不敢說什麼也就罷了,居然還當著自己麵與外人扯謊。
莊大娘子看了吳氏微微笑道:“本來吳府我也是熟門熟路的,不敢讓吳大娘子費心。但想來誰不知吳大娘子在李太君那最是貼心,當初嫁給歐陽府上那嫁妝可鋪了一條街麵啊,故而來求你說句話。”
吳氏聽得心花怒放笑道:“哪有嫁妝鋪了一條街麵,都是道聽途說之詞,再說這些都是擺個外人看,不值幾個錢,實在的挑一個箱子就夠了。”
莊大娘子搖著團扇掩嘴笑道:“曉得曉得,一個箱子就是金山銀山了。”
說到這裡,莊大娘子話鋒一轉言道:“不過話說回來,吳家的幾位娘子嫁入都是宰相門第,那一個個都是命極好的,生來就享這場大富貴的。”
“咱們章家郎君比幾位姑爺是清寒了些,所幸也快是進士了,咱們汴京不是有句俗語‘子為進士女嫁士大夫‘。”
歐陽發終於忍不住道:“其實我當初與娘子定親時,爹爹也是剛貶滁州後回朝,當初下聘之時,也是左右為難,拿不出多少聘禮來。”
吳氏聽到這裡眉頭皺起,歐陽發察覺吳氏臉色不對立即言道:“多虧泰山泰水不棄,將娘子下嫁給我,如今日子才算好了些,這富貴日後享也不遲嘛。”
吳氏聽歐陽發這麼說,臉色才好看了些。
“正是。正是。”
莊大娘子附和地笑道第一次上門,也算是投石問路,沒有說得太多,而是約了過兩日再來。
莊大娘子走後,吳氏看向歐陽發質問道:“你方才何意?還攔著章家給我妹妹聘禮不成?”
歐陽發叫屈道:“娘子我哪是這個意思,你也知三郎是寒門出身,哪拿得出那麼多聘禮,我這麼說,也是免得到時候人家難堪。”
“那也不可讓我家十七自降身價,媒婆還沒開口呢,你倒先這麼說了,是你歐陽家嫁女還是我吳家嫁女?”
歐陽發聞言敢怒不敢言,轉而笑道:“是是,這是你吳家婚事,但三郎也是我小姨夫麼。再說了我與三郎好歹也是世交,章吳兩家婚事諧了,這不是我與娘子都樂見其成的事麼?”
吳氏道:“我們幾個姐妹都是風風光光的嫁人,那也不能薄待了我妹妹。”
歐陽發見吳氏口氣轉緩笑著道:“此一時彼一時,十七我見過是很通情達理……當然了,娘子你更是善解人意。”
歐陽發擦了把汗偷窺吳氏臉色,繼續道:“方才莊大娘子不也是說了‘子為進士女嫁士大夫’,當初老泰山相中度之時,他連士大夫都不是呢,但如今呢?”
吳氏言道:“進士又如何,我吳家出得進士還少呢?再說了誰又能保著他一直念著今日的好?”
歐陽發笑道:“三郎豈是普通進士,進士頭甲二甲三甲四甲五甲五等,一等一個出身。”
“三郎不僅省試第二,殿試時官家大有可能點他為頭甲,如此在地方曆練個三五年即可調回京裡任職,日後官至公卿也是有指望。”
吳氏聽此有些意動。
“更不用說,三郎才十七歲,若宦途上不出差錯,最少三十年總是有的吧。到時不說你吳家,我歐陽家也可托他照看。到了我們兩家這地位也不求如何興盛,但保個不衰敗破落就好了。”
“換句話說,一個是五十歲的相甲進士,一個是五十歲的頭甲進士,一個十七歲的相甲進士,一個十七歲的頭甲進士,旁人眼光裡如何挑?”
五甲進士又稱相甲不是末甲,說得是這一甲進士常出宰相,當然這也是往臉上貼金的說法,末甲畢竟不好聽。
吳氏聽了歐陽發的話,神色大為舒緩,嘴上仍硬言道:“這麼說是我沒有眼光,你有眼光不成?”
歐陽發笑道:“哪裡,哪裡,說來說去還是老泰山最有眼光。”
“怎麼說?”
歐陽發道:“不說頭甲進士裡弱冠者有多少,就算眼前有那麼個人,若無婚約在身,怕也是未必輪到咱們家吧。當年王文正公宰相王曾)出身寒門二十五歲中了狀元,李相公李沆)和呂相公呂蒙正)皆派人上門說媒要嫁之以女,最後王文正公沒答允呂相公,而是娶了李相公之女。你說老泰山這眼光如何?”
吳氏忍不住綻出笑意道:“罷了,罷了,平日看你擺弄古玩,卻還有些眼光見識。不過我想著,不可平白讓三郎將十七娶走了吧,規矩還是要有的,否則讓汴京其他官宦家裡笑話。不然我吳家嫁出去的女子在婆家也抬不起頭。”
歐陽發搖頭道:“難怪外州之人就不喜歡與你們這般汴京官宦大族結親,總是考驗來考驗去的,規矩也是忒多了。但我看來大族之間如此結親尚可,但三郎寒族出身,咱們就低不要就高,怎麼方便怎麼來。”
“這三郎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否則就不會省試一及第便著手婚事。若你們拿這些為難他,他也無需如何借著一切未備之詞將婚事拖上兩年,到時候他可等得,十七卻等不得。”
“他敢如此待我妹妹?”吳氏怒道。
歐陽發眼看要砸,連忙道:“娘子,十七這般性子,你還怕人欺負到頭上不成?”
“我是怕事久多變,你看如今上三郎家裡提親的都是沒什麼根底的官宦人家,但汴京裡兩府宰執誰家中沒有待嫁的女子,如今不動是看在你們吳家昔日的情麵上,若是拖的遲了…”
吳氏聞言被歐陽發說服了一大半終不再出言反駁。
歐陽發心底大爽,他這輩子可從沒在吳氏麵前如此揚眉吐氣過。
不過歐陽發見好就收立即道:“隻要三郎入了頭甲,你與那幾位出嫁的姐妹隻有更風光更有顏麵,沒有在婆家抬不起頭的道理。”
“連我身為姨夫也是跟著在娘子身邊沾光。”
吳氏微微笑道:“你與三郎本就是朋友,何必借我來沾光。不過算你說得有幾分道理,那你相看三郎的哥哥嫂嫂如何?是不是厲害得緊的人?”
歐陽發笑道:“哥哥是極忠厚之人,那侄兒也是俊秀之才。至於嫂嫂我是不知,但聽說也是出身商賈富家,絕不會小氣,我聽三郎多次提起當年他家貧無力讀書,還是嫂嫂從娘家借錢張羅著,如此看來也是個大有見識的婦人。再說了,三郎成了家自是要分家,他哥哥嫂嫂又不是官宦出身如何拿捏他來,另一個哥哥也是早過繼出去,再說章家這等寒門家產又能有多少。這妯娌關係我看處之不難,十七去了就是當家主婦。若你要十七擺足了架子嫁過去,又有誰來看?”
吳氏聞言放下心底一塊大石頭,她的三個妹妹嫁入大族都是婆媳,妯娌處得不好。十五娘算是姐妹中最有手腕,最能算計的,嫁入了文家數年後,如今也是沒脾氣了。
再說說自己吳家,兩個媳婦如今也不好過,李太君雖上了年紀,但管家大權卻絲毫不肯旁落,還時不時地敲打一下兩個媳婦。
故而她當初得知十七娘與章越的婚事後,著實鬆了一口氣,自己這妹妹脾氣是姐妹中最剛硬的,哪能忍得住氣啊。
“也虧得在汴京沒幾個窮親戚要咱們扶持的。”吳氏自言自語幾句。
隨即吳氏又道:“我早與你道要與章大郎君好好結識,如此也方便遞話,你可有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