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些唐三彩的仿製品在市麵上流傳這麼多,這孫五福可千萬彆再當成好東西淘換回來。
那不白白上當嗎?
不行!得趕緊跟五福打個招呼
於是也不敢再閒坐了,寧衛民趕緊拿著這份報紙,麻溜兒出門奔了天壇北門,一直溜達到了齋宮。
結果沒想到,今兒想見孫五福居然還挺費勁,這家夥就沒老實待在他的屋裡。
寧衛民一直轉悠到齋宮的緊後頭,才看見這孫五福穿著一身臟工作服,一個人正拿著水管子澆樹呢。
旁邊還有輛裝著園藝工具的手推車,看樣子還翻了翻花圃的土。
寧衛民登時就不高興了,他還以為是天壇的園丁欺負老實頭,把他們該乾的活兒甩給孫五福了呢。
可等這孫五福過來一說道,卻滿不是那麼回事。
“嗨,寧總,你問我這個啊?閒著也是閒著啊,我就幫著鬆鬆土,澆澆樹唄。”
“我本來就是莊稼人嘛,弄這個正好活動活動筋骨。我拿你那麼多錢,在這兒白住白吃的,本來就該多乾點活兒,要不我心裡過意不去。”
“哎,你彆錯怪他們,那些公園的人都對我挺好的。沒人強迫我,我自己樂意的。你看我自己住這麼一院兒,每天一閉園也沒什麼事兒。除了聽收音機啊,總不能吃飽了就睡啊,這對我就是最好的消遣了……”
正是孫五福這一席話,讓寧衛民醍醐灌頂,心底瞬間開朗。
他聯想到了翟家的事兒,不禁一拍自己腦門,暗道一聲,對啊!這不就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法子嘛。
跟著庫裡的東西他也沒心情看了,他把報紙塞給孫五福,簡單叮囑了幾句,扭身就走。
當天晚上,他就開車來翟家了,還拎了兩瓶酒兩盒壇宮的餑餑當禮物,很正式的跟翟家提了一個建議。
“翟大爺,不瞞您說,符合您要求的平房是真難找。我說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變通一下?”
“您看,我知道您想住平房,是舍不得這院子,樂意養花養草。可您家裡其他人樂意去單元房住,這也是事實。”
“我的意思呢,反正您也退休了,身子也硬朗。您不是愛這幾間房嘛,那您要不就留下,幫我看著這院子。到時候等我把房子找人好好拾掇一下,這整個院子全歸您擺弄。您愛種什麼就種什麼,愛養多少花養多少花。我全不乾涉。隻要您每天幫著收拾一下院子,彆讓著火就行了。”
“您家裡人呢,還是搬樓房去,這樣他們也樂意。您呢,願意在這兒住就在這兒住,願意去樓房住就樓房住,多好?我還不讓您白忙活,您原先上班拿多少工資,我就給您多少。您看怎麼樣?這算不算是兩全其美?”
翟家人一聽立刻就激動了,誰都沒想到寧衛民會這麼大方。
就這條件哪兒找去?
不但白送他們兩套單元房,而且還要給老頭兒開一份餉。
這不是等於要替他們養活爸爸嗎?
大兒子立刻脫口而出。
“這麼安排可太好了,寧總,太感謝你了,替我們考慮的真周到。”
二兒子緊著催他爹。
“爸,您還猶豫什麼?快答應啊。這好事兒哪兒找去?也就是寧總,外企的大經理,才這麼財大氣粗。”
倆兒媳婦更是意動,互相眉來眼去的對暗號。
但偏偏是這種急切,反倒讓翟老爺子有點傷心了,甚至有點傷自尊了。
他不禁冷笑一聲,衝著寧衛民說。
“我怎那麼好使喚呢?你這是想給我拴套啊!對不起,歲數大了,現今基本算是廢物了,隻能靠彆人伺候我了。”
跟著又衝自己倆兒子一板臉。
“你們幾個今兒怎麼話這麼多啊!透著高興哈!是不是早嫌我浪費家裡糧食,巴不得把我掃地出門,扔外頭不管啊?”
翟家的兒子兒媳婦們,登時都被親爸爸的燒雞大窩脖兒給噎著了,半天沒吭氣兒。
還是寧衛民知道的老人的心思,趕緊解釋。
“大爺,您可彆誤會,我看重的是您園藝手藝,和您愛護這個院子的心。我買這院子下多大本,您是看在眼裡的。我又不會常在這兒住,必得拜托可信之人。就從您住在這兒這麼多年,這一進院還能保持成這樣,我就信您。我讓彆人來,還真是不放心呢。”
“而且我不是不懂事的人,您沒看見嘛,今天我帶了禮來的。所以我對您,絕不敢說雇,這得說是禮聘,我請您務必給個麵子,幫幫我的忙。咱們之間不是東夥的身份,我可打心裡敬重您,認您是長輩呀。”
“最後我還得說,我能理解您愛這院子的心。可換過來,您是不是能體諒到家裡其他人,渴望樓房的心啊?不用生煤火,能有私家的自來水和帶抽水馬桶的廁所。這都是明麵的好處,年輕人喜歡的生活方式。”
“真要按您要求,我得給您平房您才願意搬走。那您這一家子,怕是隻有您一人高興了。雖說子從父,這叫孝道。可您也有舔犢之心不是?過日子誰都是圖個好心氣兒,最好還是能兩全其美,誰都順心才好。”
“我看得明白著呢,您的家人絕不是嫌您,他們再喜歡單元房,可也沒跟您提過不是。這就足以證明您在家裡的威信。剛才那些話,隻是他們忽然發現有了最佳的解決辦法,忍不住高興,才有點急切罷了。”
什麼道理,什麼好話,都沒有利、理、情並舉管用。
寧衛民該說的都說到了,禮賢下士的姿態也做足了。
這翟老頭兒自己都覺著被架起來了,再繃著也就不是事兒了。
眼瞅著子女們期待的神色,這老頭兒想了想,終於點頭答應了。
如此,總算是皆大歡喜,寧衛民終於得償所願。
從此,他就開始享受大清王朝宗室才能匹配的住宅待遇。
得到了一處上輩子他連想都不敢想,這輩子完全屬於他自己的,文保單位級彆的四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