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麼事情啊?”
“你……是不是想把我變成鬱璐穎?”沈婕單刀直入道。
“什麼鬼?”肖堯完全莫名其妙,說話的聲音也高了幾度。
“我看到鬱璐穎今天穿那種襪子了,”沈婕沉吟了幾秒,組織著自己的語言:“你跟我說是你的初中同學都喜歡這麼穿,會不會其實是……鬱璐穎喜歡穿?”
肖堯額頭上的青筋都要爆起了:“沒有的事!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她穿,她向來都是隻穿純白棉襪的,短筒的那種,連有花紋的都——”
“不是吧?”沈婕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拎著塑料袋來找你的那天,就是我從你家跑走的那天,她穿的不就是——那叫什麼來著?”
肖堯差點要氣暈。
“包括你讓我讀詩,我感覺也是……想把我變成她,就這種感覺吧。”沈婕若有所思道。
“無緣無故的,你到底在作什麼?”肖堯怒道。
“你說我是在作?”沈婕平靜地問。
“聽好了,沈婕,”肖堯語調急切地說:“你對我來說,就是你,就是沈婕,我從來沒有想把你變成另外一個人,或者把你當成什麼人的替代品。我讓你讀詩,隻是和你分享我的愛好,那個襪子,我跟耶穌,不對,跟你的瑪麗女王保證,我這輩子是真的真的第一次見她穿——哦,等等,長的穿過幾次,短的是第一次——”
正說話間,鬱璐穎剛巧從衛生間走了出來:“什麼長的短的,我覺得姐姐短發也很好看啊,長發打理很麻煩的——肖堯你不要老把自己的喜好強加給女朋友。”
“聽到沒有。”沈婕眉開眼笑地說。
肖堯有些懵咕,隨口和鬱璐穎扯淡道:“鬱璐穎,你那聖經上不是說妻子要服從丈夫,如同服從主嗎,怎麼就強加了?”
鬱璐穎一把提起了自己的書包:“有些人啊讀聖經就能看見這些,都什麼年代了。”
“你那聖經真理還帶過時的?”“不過波哥……你舅舅也是這麼說的。”肖堯和沈婕同時開口了。
“你理他個p……”鬱璐穎脫口而出那個“p”字,臉有點紅,捂了一下嘴:“天都黑了,姐姐,我先回家了,你多保重,早日康複。”
“希望我過兩天就能出院了,咳咳,”沈婕笑道:“肖堯,你替我送送璐穎吧。”
“啊,哦,好。”肖堯愣了一小會兒。
“不用不用,真不用送的。”鬱璐穎搖頭道。
話雖這麼說,肖堯還是陪著鬱璐穎,並肩走出了沈婕的高級病房。
天色已然黑了一半,玻璃窗上映出倆人淡淡的倒影。
“我死的時候,你會是什麼表情呢?”毫無征兆的,鬱璐穎脫口來了這麼一句,好像在自言自語。
“啥?”肖堯正在滿懷心事,忽然被嚇了一大跳。
“沒啥。”鬱璐穎搖搖頭,走快了幾步。
“你要是死了,”肖堯微笑道:“那我應該也活不了了吧。”
鬱璐穎聽聞這話,渾身一顫,臉上的表情也僵硬住了。
其實肖堯說這話,倒也沒有故意撩她的意思。共生的兩個人,有一方忽然死去,另一方將會如何?誰也不知道。
也許會同生共死,也許會就此斷開聯結,但是根據肖堯豐富的網絡遊戲經驗,前者似乎更符合邏輯一些。
“對了,”肖堯裝作一副不經意的口氣問道:“你今天怎麼穿這種襪子啊?”
“我為什麼不能穿?”鬱璐穎有些驚異地停住了腳步:“我穿什麼襪子也要向你批準申請嗎?”
“不是,我認識你都一年了,我也沒見你……”肖堯閉上了嘴巴,心裡暗想,怕不是長期共生還有導致審美同化的功效?
可怕。
“到底怎麼了?說。”鬱璐穎催促道:“還有,什麼審美同化?”
又偷聽心聲是吧。
“我仔細想了想,”肖堯搖頭道:“這事兒不適合跟你說。”
“你不跟我說,我也會靠自己慢慢感知道。”鬱璐穎故意循循善誘道。
“你這人怎麼老是這樣,煩得很,”肖堯抱怨道:“不想說吧,你非要我說,說完了你又總生氣,說話不算話,要麼乾脆就撒腿跑了。”
如果告訴鬱璐穎,沈婕因為她今天穿的襪子而對自己有小情緒,鬱璐穎會是什麼反應?
首先,她會貌似很平靜地抱歉說,給你們兩個添麻煩了真是很抱歉。
接著,鬱璐穎也許會說,她以後再也不穿這種襪子了。
再接著,少女也許會脫下自己的搭扣小皮鞋,扒下襪子,一剪刀把它們剪了。
不對,鬱璐穎身邊沒有剪刀,而且那是沈婕會做的事情。
也許她會把脫下來的襪子塞進自己的褲袋。
不對,那貌似還是沈婕才會做的事情。
鬱璐穎的話,應該是把襪子團成一團,朝自己的臉上摔過來,然後提起她的小皮鞋,赤腳消失在夜幕中。
不不不不不,我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肖堯眼見鬱璐穎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古怪,遂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腦思維。
“我什麼也沒想,這一切都是錯覺——”肖堯開口道。
“十三點伐,”鬱璐穎嘟噥了一句:“不說就算了,才懶得管你。”
肖堯把鬱璐穎送到醫院大門口,送君千裡,終須一彆:“你明天還來伐?”
話一說出口,立即就後悔了,因為這實在是問得太怪了。
“明天我要陪我媽一起上餘山朝聖,後天再說吧。”鬱璐穎想了想說:“你可要照顧好人家。”
“嗯。”這還用你說?我自理會得。
肖堯和鬱璐穎揮手告彆,找沈婕的高級病房時又差點迷了路。
他路過一間普通病房,看到裡麵熙熙攘攘地擠了十幾個人,大多都是老阿姨和老太,也有少量老頭和中年男子。
這是在乾嘛呢?!
站門口聽了幾分鐘才知道,這幫人都是病人的“弟兄姊妹”,為首那個穿黑西裝的地中海被稱為“蘇牧師”。這幫人圍著病人的床,一會兒手拉手唱“讚美詩”,一會兒又跟著蘇牧師幫病人一起做禱告,好不熱鬨。
好不容易找回沈婕的病房,肖堯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少女的床邊:“要不,我們把咱們波哥請過來,給你,呃,祝福一下,做個祈福儀式啥啥玩意兒的唄?”
“嗨呀,不要啦,”沈婕捂嘴笑道:“你以為波哥每天跟你一樣閒啊?人家很忙的,我們又不是他的教友,不要隨便給人家添麻煩啊。”
“我剛才看到彆的病房有人搞,挺好的,圖個吉利唄……”
“怎麼,連這種事都要軋鬨忙注:湊熱鬨)跟風啊?你是不是人來瘋?”沈婕嘲笑道。
“什麼呀!”肖堯急道:“我是真的擔心你,希望你快點好,能夠平平安安的。你知道下午的那事兒嚇到我了不?我到現在都心有餘悸,不敢想……”
“狗子呀……”沈婕微笑著向肖堯招了招手:“過來。”
肖堯把頭伸了過去,任憑少女撫摸他的小平頭。
“我一定會平平安安沒事的,我答應你。”沈婕說。
“嗯。”肖堯說。
“還有……剛才的事情,”沈婕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是我作了,對不起。可能是人在生病的時候,就特彆容易有小情緒……”
“啥事啊?”肖堯明知故問道。
“那沒事了。”
“喂……不帶這樣的!”
是夜,肖堯在沈婕的病房裡陪床,二人聊天聊到兩三點鐘,少女方才沉沉睡去。
夜裡沒睡踏實,少女起夜的時候,聽到肖堯的那張床上有動靜。
“沈婕……沈婕……”
“怎麼啦怎麼啦,媽媽在這。”少女跑到少年的床邊,卻見他雙目緊閉,淚水從其中滲了出來,滿臉都是。他的身體扭來扭去,表情猙獰,顯然是做了噩夢。
少女的心,疼了一下。
“狗子,醒醒。”少女搖晃了他兩下,少年卻沒有醒。
“真是不讓人省心呀……”沈婕嘴裡自言自語著,去衛生間取過一條毛巾,把少年托起來抱在懷裡,替他擦乾淨了頭上的汗,輕輕拍著他的胸口:“沒事了……沒事了……”
肖堯臉上的痛苦表情減輕了。
少女又輕拍了他一會,雙腿往床上一跨,把小毯子重新蓋在了兩個人的身上。
她就這麼,靜靜地抱著他,體會著他慢慢變得平穩的心跳。
此日清晨,肖堯醒來的時候,沈婕已經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我做了一個……夢,”肖堯扶著自己的額頭,告訴沈婕:“夢見你半夜跑到我的床上來,幫我擦汗,還主動抱著我睡——好逼真!”
“你看看你,成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沈婕故意讓嘴角下垂,用手去點他的額頭:“你上午沒事的話,回去一趟,幫我把單詞本和隨身聽拿過來。”..
“不行不行,我走了,誰來照顧你?你這住院還要背單詞啊?”
“我這一天天躺著什麼都不做,才讓人焦慮呢。”沈婕正色道:“你回去也休息一下,不用著急過來,外麵畢竟睡不踏實。”
肖堯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感覺有點冷,就像剛從網吧通宵出來。
為了防止自己也鬨病,他奢侈地打車回到家裡,剛好沈天韻還沒出門,便和她交代了一下最近的狀況。
沈婕說的也沒錯——醫院病房再豪華,也比不上家裡舒坦,肖堯撲在床上,本想小憩一下,可睜眼時已經下午一點多了。
他忙打電話給沈婕,照她的指示找到了學習資料和機器,又拿了幾本自己想與沈婕一起看的書和雜誌,裝在書包裡出了門。
前往醫院之前,肖堯先去了“胡建千裡香餛飩”,準備先吃點得味的。
由於不是飯點,狹窄的店麵內幾乎沒什麼人,隻有角落裡坐著一個女學生,似乎正在做作業,手邊放著一隻大空碗,像是也剛吃完飯。
之所以覺得她是學生,其實隻是因為她手上的書本封麵特彆眼熟而已,如果隻看那微卷的栗色短發和非對稱的撞色罩衫,很難判斷她到底是一個16歲的花季少女還是一個……都市麗人?
肖堯隨便找了一張空桌,坐下,點了15隻芥菜肉大餛飩,拌的。
那少女聽見後抬頭看了過來,麵上閃過一絲訝異之色。
緊接著,這女生合上書本起身,竟然徑直走到肖堯坐的桌子對麵坐下。
肖堯微微一怔。
“老板,我也要15個芥菜肉大餛飩,拌的。”那姑娘扭頭對老板喊道。
“好肋!”老板答應著。
這,這麼多空桌子你非往我這擠是什麼意思?肖堯有點懵咕。
“你好。”接著,這姑娘落落大方地對自己開口了:“請問是肖堯同學嗎?”
“啊,是我。”肖堯道:“你是……”
“我和你是一個學校的,我是高一13)班的趙曉梅,很高興認識你。”
說著,自稱為趙曉梅的少女便主動對肖堯伸出了右手。
“啊,哦,很高興認識你。”肖堯一驚,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