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肖堯感到兩道陰影籠罩在自己身上。
他抬起頭來,隻見麵前站著一個拄拐杖,駝著背的乾癟老頭子,臉上全是溝壑,表情耐人尋味。
老頭的身邊,站著一個麵無表情的鬱璐穎,正拉著吊環,繼續,看窗外。
“怎麼了?”肖堯一驚,下意識地鬆開了懷中的少女,兩隻手掌擺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這才意識到,首發站空空蕩蕩的車廂裡,現在已是人滿為患。
肖堯的目光穿過攢動的人頭,落在鬱璐穎原本坐著的位置上——那裡正坐著一個同樣乾癟的老奶奶,滿臉慈祥的笑容。
少年明白了,依鬱璐穎平時的習慣,她定是主動將座位讓給了這位老奶奶。
當然,這是可歌可頌的美德,可你為什麼要故意將另一份壓力引到我們這裡來呢?
“肖堯,快給阿爺讓座。”沈婕當機立斷地做出了重要指示。
“哎。”肖堯剛要站起來,忽然又產生了一種不服氣的感覺。
憑什麼你就可以坐在那裡,氣宇軒揚地指示你的“下人”起身讓座呢?就憑你是大小姐嗎?
“為什麼你自己不讓座,要指揮彆人讓座呢?”肖堯客客氣氣地抬杠道。
“行,”沈婕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腿讓一讓,你坐著,阿爺,你坐我這。”
“彆彆彆彆彆,”肖堯趕緊站了起來:“我跟你開玩笑呢,你坐,阿爺你坐我這。”
兩個人你爭我搶,就差沒有打起來,那老爺爺見狀,露出漏風的牙齒道:“哎呀,拿注:你們)伐要爭了,嚇嚇拿謝謝你們),我還有八站路就下車了!”
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比出了一個“八”字。
“還有八站到終點站。”鬱璐穎適時地提醒二人,聽起來有點幸災樂禍。
最終的結果是大家都不坐,沈婕按著老頭的肩膀讓他坐下去,三個人一起站在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車廂內,手裡拉著吊環,麵麵相覷。
就這麼乾站著好像也蠻怪的,但是三人一時半會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最終,還是沈婕首先打破了沉默:“哎,璐穎,那天在醫院,你說你晚上才要去餘山,後來去了沒有啊?”
“去了。”鬱璐穎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哦,那你今天怎麼……”沈婕努力地沒話找話。
“我今天上午剛到家,這不是馬上就來看姐姐了?”鬱璐穎說。
“哦……”公交車在紅燈前緩緩停下,沈婕抓著吊環用力維持著自己身體的平衡:“你上次說去餘山朝聖,餘山有什麼聖可以朝的呀?”
“對啊,朝聖不應該去羅馬梵蒂岡和耶路撒冷嗎?”肖堯也有此一問。
“餘山也是聖地呀,教廷封的。”鬱璐穎用力地回憶著:“山頂的餘山聖母大殿好像還是乙級宗座聖殿什麼什麼的……”
“所以說,教廷封它是聖殿,它就是聖殿了?它本身有什麼特彆神聖的地方嗎?像耶路撒冷那樣的……”肖堯好奇地問道:“教皇本人也沒來過餘山吧?”
“對啊,差不多就是這樣吧,教會說是就是唄,我也不知道。”鬱璐穎略微有些著惱,因為肖堯的問法好似在抬杠。事實上,她對這個話題既不感興趣,又答不上來:“特彆之處……啊,是因為餘山聖母吧?”
“餘山聖母,和聖母瑪利亞的關係是什麼?”沈婕溫和地開口了:“璐穎,我們都是外行人,問的問題白癡你不要介意。”
“嗯嗯~”鬱璐穎從鼻子裡發出表示否定的聲音:“佘山聖母就是瑪利亞,聖母隻有一個。”
“我在葡萄牙玩的時候,遇到過當地的聖母遊行,他們說這是nossasenhoradorosariodefatia……”沈婕回憶道。
鬱璐穎聽不懂這個詞組,但是聽出了fatia的發音:“法蒂瑪聖母,就是聖母上個世紀在葡萄牙法蒂瑪的顯現,就像路德聖母是聖母在法國路德的顯現,瓜達盧配聖母是聖母在墨西哥的顯現……聖母隻有一個。”
“乖乖,”肖堯饒有興致地問道:“那餘山聖母,就是聖母在餘山的顯現咯?那有空我也想去康康。”
鬱璐穎搖了搖頭:“沒有……聖母應該沒有在餘山顯現過。”
“那餘山聖母到底是誰呢?”肖堯覺得自己被整不會了。
“不知道!”鬱璐穎語氣生硬地吐出這三個字,咬著下嘴唇,看自己的鞋尖。
“哎呀,肖堯你可閉嘴吧,璐穎,咱不理他。”沈婕趕緊打圓場。
肖堯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我誠心誠意地跟你請教,你不知道就說不知道,生什麼氣呀?
“那個,我最近在網上看《都鐸王朝》,裡麵阿拉貢的凱瑟琳和她的女兒瑪麗,經常拿著一串好像珠子一樣的東西,婕繼續問道。
這話一問出來,沈婕便覺得有些失言,因為《都鐸王朝》三年後才在大加拿首映,自己是在沈天韻房間的“外網”上觀看的。而她之所以選擇觀看這部劇,主要是為了更進一步了解她的精神堡壘“瑪麗都鐸”,順便還能練練英語聽力。
所幸,鬱璐穎並沒有在意,隻是從自己的小肩包裡拿出一個圓形的塑料盒子,輕輕旋開:“是這個嗎?”
“對對對,就是這個樣子的,”沈婕從鬱璐穎手裡接過那串黑瑪瑙製的珠子:“哇,好漂亮!”
“這是玫瑰經念珠,”鬱璐穎微笑著說:“姐姐要是喜歡,就送給你了。”
“這怎麼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氣了。”沈婕把瑪瑙念珠在自己的左手腕上纏了兩三圈,讓那個小巧的十字架垂了下來:“真好看!”
鬱璐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怎麼了?說呀。”沈婕笑嗬嗬地說道。
“嗯……玫瑰經念珠不是用來當首飾的,”鬱璐穎的聲音越來越小:“是用來念玫瑰經的,姐姐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沈婕愣了一下:“好呀好呀好呀,璐穎你一定要教我。對了,玫瑰經和聖經是什麼關係啊……有什麼區彆……?”
沈婕為什麼會對這些這麼感興趣?肖堯凝視著她,腦子裡浮現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場景。
波哥在祭台上做彌撒,他和鬱璐穎、沈婕一起坐在同一張長椅上,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兩位少女都戴著潔白的頭紗,好像新娘。
忽然,波哥把手裡的粉筆擦直直丟了過來,正中自己的額頭:“主說,男人要專一!”
肖堯搖了搖頭,驅散了眼前的荒誕幻象,拿出摩托羅拉,準備玩一會貪吃蛇。
神父不是老師,不可能拿粉筆擦砸人,在他的印象裡,聖經上也從來沒有反對過多妻製。
他站在公交車上,手裡拉著吊環,聽著鬱璐穎和沈婕嘴裡嘰嘰喳喳地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她倆聊完玫瑰經,話頭又轉到了中學女生的常見話題上來:護發,護膚,八卦,作業,衣服,首飾,然後又開始聊肖堯,就好像本人不在場一般。
肖堯靜靜聽著她們的話題,時不時插上一句兩句,他忽然覺得,像這樣的旅程,是極為浪漫的。
剛才說隻有八站了嗎?真可惜。
肖堯希望這趟旅程永遠到不了頭——至少慢一點到頭才好。
令人遺憾的是,鬱璐穎並不這麼想。
今天下午有大提琴的家教課,自己本來並沒有出門的計劃,因此也沒有提前洗頭。
睡一個午覺,起來上課,等老師走了再練兩個小時琴,晚上有她愛看的綜藝節目,再把暑假作業寫掉一點。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跑去清浦那麼遠的地方,回去以後定然還要受到母親的責問。
更何況,是陪喜歡過的人,和他的現任去拍婚紗照?離離原上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