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堯身處的這個教堂不大,有著華洋合璧獨特的風格。在木質的三角屋頂下,賓客稀稀拉拉,看不清麵容。和煦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灑下,麵前新娘的臉卻深埋在頭紗的覆蓋下,絲毫沒有被照亮。
“肖堯同學,你是否願意以自己的靈魂起誓,接受沈婕同學作為你的合法妻子,從今往後愛她,尊敬她,安慰她,關愛她並且在你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誠對待她,直至死亡?如果是的話,請展現一個幸福陽光的笑容。”鬱波手中托著厚厚的祭典,示意肖堯回答他的問題。
望著眼前嬌羞可人的新娘,肖堯思緒奔湧。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肖堯的一對嘴角和眼角開始以1毫米的秒速雙向奔赴,眼看就要相擁而泣。
鬱波滿意地點點頭,轉向了我們的女主角。
“沈婕同學,你是否……”
“我……”女孩無聲地開口,嘴撅起來,形成一個“不”字的開口。
不是吧……肖堯緊張了起來。
“不要看我!看鏡頭啊!讓你笑,也沒讓你笑得像個白癡啊!”沈婕一跺腳,怒氣衝衝道。
肖堯回過神來,停止了自己的白日幻想——此時此刻,他正與沈婕站在“納瓦拉婚紗”拍攝結婚證照片的紅幕前,麵對著小聶的單反鏡頭。
而著急下班的小聶,此刻也正是一臉沮喪和無奈:“女士,您挨得離男士近一些成麼?對,哎,先生,您看鏡頭,不是看你老婆——微笑,注意是“微”笑,嘴不要歪!那樣會讓你看起來缺乏智慧;女士,你的眼睛已經很大了,不需要再瞪那麼大;看鏡頭,看我,你們又在看哪啊?”
肖堯和沈婕身上穿著店裡借來的雪白襯衫,鬱璐穎站在攝影師背後的角落裡,身上披著那件知青綠軍大衣,兩隻手揣進衣袖裡,如往常一樣眼神憂鬱地看向窗外。
你彆說,鬱璐穎穿這件還挺有內味兒的,肖堯想。
不知道她為啥不覺得熱,反正肖堯身上火燒火燎。
沈婕覺得這種東西又肥又土,堅決拒絕,於是最後妥協的結果是,小聶重新為他倆拿來了中規中矩的白襯衫,可是鬱璐穎卻喜歡得不得了,說什麼也要穿上拍張照。
明明就是這兩個人的審美趣向更一致嘛,也無怪自己會搞錯,李娜站在攝影間的門口,心中滿是委屈。
希望他們可千萬不要投訴才好,李娜想。
“好!來,準備!一,二——”小聶啪啪啪按下了快門。
“怎麼樣怎麼樣?”沈婕放下了自己端著的笑容,期待地詢問道。
小聶放下相機,猶豫了一下說:“不太行,新郎官剛才好像眨眼了,再來一條吧。”
“哎呀,”沈婕又一跺腳:“你這人怎麼回事啊,拍張照片拍了半小時了,不是這樣就是那樣。”
“這,”肖堯委屈巴巴地說:“人總得眨眼啊,這不就趕巧了嗎?這也能怪我?”
“人家攝影師不是喊你準備一二了嗎?”沈婕氣呼呼道:“兩寸照片都拍不明白,你這樣後麵怎麼跟我拍大的婚紗照啊,伺候你三天三夜嗎?!——行了,我都渴了,先去廁所,你自己醞釀醞釀。”
“你到底是喝還是尿啊?”肖堯小聲嘀咕了一句。
沈婕用恐怖的眼神剜了他一眼,鬱璐穎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沈婕看向鬱璐穎,後者解釋道:“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矮個子的少女氣呼呼地離開以後,鬱璐穎把手從袖子裡拿了出來:“肖堯,你還是那麼不會拍照。”
鬱璐穎一邊說著,一邊朝台上走去。
“是呀,”肖堯撓頭道:“我這人不上照,一貫的。”
“你放輕鬆點,不要總是太端著,太刻意了,”鬱璐穎伸足踏上了台階,站在肖堯身邊,伸手調整著他的站姿:“你不要想著你是在拍照,隻要臉朝著鏡頭的方向,看鏡頭,然後很自然地——
“你還記得我們上學期拍的班級合影嗎?你那張照片就不錯,你當時怎麼想的?”
“沒怎麼想,就覺得關我屁事,然後杵在那。”
“對,你就這麼杵在這——但是不要這麼一臉不屑的表情,沈婕會打死你的——好,放鬆,然後,想一想讓你開心的事情?”
肖堯想,能和沈婕站在這裡拍這種照片,就是開心的事情了。
“好,對,就是這個表情。”鬱璐穎和小聶同聲說道。
鬱璐穎看向鏡頭:“然後,現在,你看鏡頭,對,就是這樣,等會沈婕回來以後,你就——”
頂級相機悅耳的快門聲蕩起在小小的攝影棚裡。
“你乾嘛——”鬱璐穎惱了。
小聶聽到的是兩聲重疊在一起的“你乾嘛——”,另一聲來自門口。
他扭頭朝門口看去,隻見是那矮個子新娘回來了,旁邊站著他的女同事李娜,正在表情扭曲地用唇語對他破口大罵。
“你倆乾嘛呢?”沈婕手指著台上的二人。
“我幫他調校一下表情……”“她幫我糾正一下站姿……”
兩個人一起開口解釋道。
“那怎麼還拍上了呢?”沈婕氣笑了。
“我不是……”“我沒有……”
“是我,”眼看就是釀成悲劇,小聶決定拿出男人的擔當,勇敢地承擔起責任:“是我看到他倆……就是,畫麵鏡頭感都挺好的,就沒忍住拍下來了,職業病了屬於是——這部分算我的,免費。”
肖堯眼前一黑,什麼“他倆畫麵鏡頭感都挺好的”,你是比我還不會說話,還是看熱鬨不嫌事大啊。
“給我。”沈婕攤開了手掌。
小聶怔住了,這機器摔了他可賠不起。
“拿來!”沈婕伸手作勢要奪。
小聶隻好把單反背帶從脖子上摘了下來,掛給了沈婕。
“誰要你的相機了?膠卷!”沈婕把掛袋抓下來,甩回小聶身上。
小聶連忙退了膠卷,交給沈婕——比起相機來說,膠卷隻是耗材。
“姐姐……”鬱璐穎咬著下嘴唇,上前一步。
肖堯以為沈婕要直接把膠卷扯出來曝光廢掉,然後再甩自己臉上。
沒想到,她直接把膠卷往包裡一裝,就換了一副笑臉。
“妹妹,”沈婕笑容可掬道:“您能不能先下來嘿?”
勉勉強強和肖堯拍完了照,也沒心情再糾結質量好壞高低,沈婕黑著臉先一步走出了攝影室。
鬱璐穎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與沈婕並肩同行:“姐姐,我真的不是——”
沈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是做了一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的手勢。
“沈婕。”肖堯說。
“你閉嘴。”沈婕說。
“哎。”肖堯乖巧地說。
這絕對不是因為自己懼內,怕老婆,氣管炎,耙耳朵,肖堯想。
一來,這鳥事自己理虧在先,擱誰都免不了生氣。
二來,自己跟沈婕處了也有一段日子了,什麼時候對方是哄一哄就能好,什麼時候是真的發火了,他還是能有一個基礎的判斷的。
現在這種情況,就是真怒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不要繼續惹她,顯然是明智人的選擇。
發生了這種烏龍事,她沈婕若是還能願意繼續拍這個照片,把錢交了,這本身已經說明,她用理智控製情緒的能力,已經超出了世界上大多數……女性。
如果再得罪她,人家扭頭走了,不拍了——縱然不至於分手,最起碼,這一天的折騰就全白瞎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絕不是妻管嚴。
還挺工整押韻的?押嗎?算了,不重要。
說服了自己以後,肖堯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
沈婕走過來,把v包包丟在了他的身上——真的是丟,特彆重:“包拿著,我去挑一下婚紗樣式,試穿一下。”
“哎,好,”肖堯雙手摟住了v包,又殷勤地站起來:“莪陪你一起去吧。”
“免。”沈婕伸出一隻如來神掌。
“哎。”肖堯又坐了回去。
“璐穎。”沈婕伸出手臂,示意鬱璐穎挽上她的胳膊,隨後倆人一起跟著那位身穿黑色西服套裙、膚色褲襪和黑色高跟鞋的李小姐,消失在了肖堯的視野中。
肖堯有點納悶,自古以來,女人就愛內訌。比如,你看社會新聞報道,通常是原配暴打小三,gir,卻很少去找自家老公的麻煩。沈婕當著鬱璐穎的麵給自己甩臉子看,卻和鬱璐穎繼續姐妹情深,親密無間,這就讓他有些鬨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