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滄州。
此時節,正值春夏之交;這天兒呢,漸熱,但又不太熱,加上前兩日剛下過一場雨,所以今兒走在路上,人就感覺很舒泰。
也正是在這麼個氣候宜人的日子,獨孤勝和獨孤永兩父子終於是抵達了滄州城。
說起來,這兩位進城的時候,還遇上點小插曲……
本來呢,此地的守城官兵都是早已見慣了江湖客的,所以也並不會對他們這種佩帶兵刃的旅人做過多詢問,可偏偏獨孤父子還帶了件“用黑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大件行李”——這玩意兒人家必須得查查啊。
你手上拿著刀劍棍棒,那倒沒啥,但你這黑布裡要是包了炸藥呢?或者是藏了拐賣來的人口呢?反正肯定是“見不得光”的東西唄,不然你們乾嘛這麼包啊?
於是官兵們就攔住了獨孤父子,讓他們打開行李檢查。
那獨孤父子斷然是不肯呐,因為他們那用黑布包著的“大件行李”,正是那彭家三鬼托付給他們的破琴、腰帶和燈籠,他們是為了幫附在物件上的冤魂避三光才特意包起來的,在這兒打開,誰知道會出啥事?
眼前這幫官兵要是讓獨孤永一個人碰上,兩邊一拉扯,非動起手來不可。
好在有獨孤勝在場,這老爺子辦事還是比較圓滑的,他當場就掏出了一貫“請各位差人兄弟們喝酒”的錢,上去陪個笑臉,斡旋了幾句,對方便同意讓他們把東西拿到了背陰處再打開。
那真檢查了,自也沒什麼,在官兵眼裡這就是幾件拿去當鋪都當不了幾個錢的破爛,遂也就將獨孤父子放行了。
二人進得城來,找了間客棧住下,放好了行李,接著,按獨孤永的意思,立刻就拿著“東西”去興義門找邵杉虎那孫子對質唄。
但獨孤勝可沒他那麼衝動,他當即給兒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兒子先彆多說什麼,跟自己出來一趟。
接著,兩人便離開了客房,或者說……離開了那幾件他們一路都沒離過身的行李。
來到了客棧外,光天化日之下,獨孤勝才開口對兒子說道:“兒啊,你還真打算拿著那三件東西,去找那邵杉虎對質啊?”
“不然呢?”獨孤永疑道,“難道我還怕了那小子不成?”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獨孤勝道,“是這事兒……不好辦呐。”
他頓了頓,再道:“那天晚上被那彭家老小托夢醒來後,爹就跟你講過,在這個事兒裡……即便那三鬼所言句句屬實——就是那邵杉虎圖謀不軌、打人傷人、還故意去攪鬨彭家的買賣,最終把這一家人逼得隻能變賣家產、遠走他鄉的……
“但是說到底,這些事兒也隻是仗勢欺人,並不是直接殺人,且邵杉虎也沒有要殺他們的意思。
“所以這賬,你怎麼跟他算?你哪怕告到官府,也難以給他定罪啊。”…。。
“爹,此話孩兒可不敢苟同。”獨孤永卻道,“那要是有個人,天天欺負另一個人取樂,最後被欺負的那個自己跳河死了,或者後者為了不被欺負便離家出走,結果在彆處遭遇了不測,那是不是也可以說欺負他的那個人沒想過他會死,所以也沒有什麼責任?
“至於官府那邊能不能定罪……嗬,咱們身為俠義中人,不正是要管那些官府管不了的事嗎?”
獨孤勝聞言,搖了搖頭,沉聲接道:“兒啊,你說的爹都懂,而且爹也能理解,站在彭家老小的位置,無論對方有心無心,他們一家的慘劇終是因邵杉虎而起,他們想找那邵杉虎尋仇也沒啥……爹隻是想說,這個事兒,由我們倆出麵去辦……不妥。”
他又頓了幾秒,耐心地給兒子分析:“你想啊,我們也不能大白天的就這樣直接拿著那三件彭家人的遺物跑到興義門,然後跟那邵杉虎說……這兒有仨鬼,是被你逼走後橫死山林的,現在他們想找你算賬,你是打算給他們償命呢?還是跟鬼商量商量,看他們怎麼才能原諒你?
“要真按這來,人家要麼會覺得我倆是編故事找茬兒的,要麼就以為我倆有病……事後說出去,江湖同道也不會覺得咱有理啊。”
“哦……”獨孤永這才有點兒回過味兒來,情緒也冷靜了不少,“那按爹您的意思……”
“晚上再去啊。”獨孤勝這老登,到這兒就開始眉飛色舞了啊,“哎~就子時前後,陰氣最重的時候,咱倆偷偷潛進興義門,把那幾件東西順到邵杉虎的床底下去,之後就是他們四個之間的事兒了,跟咱們沒關係啦。”
“這……”獨孤永站那兒都聽傻了,自己以往是真沒跟爹一起闖蕩過江湖,這回一起出趟門,沒想到他老人家每每到了關鍵時刻都那麼雞賊呢,“咱這麼乾……不會引起那仨鬼的不滿吧。”
“所以我當初讓你彆跟他們把話說得太滿啊。”獨孤勝回道,“正所謂陰陽事,陰陽了,咱倆這一路用黑布護著他們來此,最後再把他們送到仇家身邊去,已經是仁至義儘了,再多的,讓他們自己解決唄……你還跟他們商量啥呀?直接乾就完了。”
獨孤永被他爹說服了。
論用劍的天賦,獨孤永或許比父親還高一籌,但要論這種為人處世、或者說耍心思玩手段的能力,他跟他爹可差得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