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格裡沃求饒似地打斷了他。
“有屁快放,”老兵又痛苦地盯了老烏鴉一眼,然後看向彆處,自暴自棄地揮揮手:“老子就當路過糞坑,不小心吸了口氣。”
希克瑟重新泛起滿意的微笑。
他點點頭,輕聲開口:“看看他的眼睛。”
這話一出口,無論是泰爾斯還是格裡沃都愣住了。
“什麼?”這是眨著眼,摸不著頭腦的輪椅老兵。
“誰的眼睛?”這是同樣疑惑的泰爾斯。
希克瑟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向前一步,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罕見的冷酷與嚴厲。
“德魯·格裡沃,看在當年,我在漠神獸籠裡無數次醫治、拯救過奄奄一息的你的份上,”希克瑟一字一頓地道:“仔細看這孩子的眼睛。”
聽見這句話,首先愣住的人是泰爾斯。
我的……
眼睛?
等等。
等等等等……這個世界上,不止一個人對他說起過,他的眼睛……
“好吧,”也許是希克瑟少有的厲色起了作用,總之,幾秒鐘的疑惑注視之後,格裡沃還是服軟了,他推動輪椅,一臉不情願地靠近了泰爾斯。
“啪!”
還在疑惑中沉思的泰爾斯胳膊一痛,就被格裡沃拉到了跟前。
王子抬起頭,不出意外的看見了格裡沃猙獰凶惡的單目。
這讓他想起星辰國內的那位獨眼龍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群星之廳裡,他可遠比眼前的老兵要咄咄逼人。
格裡沃依舊一臉不爽,但在希克瑟嚴厲的目光下,他還是靠近了泰爾斯,眯起單眼,在昏暗的月光下,細細端詳著王子的眼眸。
泰爾斯被盯得頗不自在,他低咳一聲,竭力維持著不眨眼。
王子深吸一口氣,心中不知道希克瑟在搞什麼鬼,但他還是選擇相信這位老師。
就像基爾伯特叮囑的那樣。
一秒。
兩秒。
三秒。
那個瞬間,泰爾斯有些意外地看見:
格裡沃的表情變了。
他臉上的不爽與不屑,已經無影無蹤。
留下來的,唯有驚愕和訝異。
這讓泰爾斯心中一動。
老兵猛地轉過頭:“把燈……”
但在他說完話之前,希克瑟就仿佛知道他要什麼一樣,從地上撿起來一支還在燃燒的火把,遠遠地拋給格裡沃。
格裡沃皺眉看了淡然的希克瑟一眼。
他揮了揮火把,讓它燃燒得更旺一些,靠近泰爾斯。
火焰的熱量和刺目,讓泰爾斯不禁向後一縮,但格裡沃牢牢地抓住了他。
“彆動,孩子。”
借著火光,格裡沃再一次端詳著泰爾斯的眼角,這一次,他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也越來越難以置信:
“也彆眨眼。”
泰爾斯清楚地看見,隨著觀察的深入,格裡沃的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動。
從驚訝變成猶疑,從猶疑變成木然,從木然又變得激動,從激動又跌落回黯然。
對方眉頭顫抖,單目裡寫滿了複雜的情緒:糾結和痛苦,感動與釋然,懊悔和遺憾,悲傷與彷徨。
泰爾斯看得暗暗心驚。
怎麼……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
終於,格裡沃緩緩地移開了火把,深深地垂下頭。
在沒人看見的黑暗裡,格裡沃撲通地一下,死死撐住輪椅,像是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悶著聲開口,嗓音像是隔開了一層霧氣,略有模糊:“不可能。”
拄著拐杖的希克瑟微微一歎:“懂了嗎?”
泰爾斯帶著驚疑轉向老烏鴉,卻隻能在他的臉上看見感慨與落寞。
王子下意識地開口:“怎麼回事?我的眼……”
“不!”
輪椅上的老兵打斷了他。
“不,”格裡沃依然垂著頭,可他的聲音卻開始顫抖,斷斷續續,其程度比剛剛咆哮的時候更甚:“不,不,不……”
他右手握著火把,左手緊緊握著輪椅的座臂,肩膀起伏不定。
希克瑟搖了搖頭,語氣篤定:“你看見他眼眸的顏色了。”
格裡沃猛地抬起頭!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他的麵孔:老兵瞪著單目,像是剛剛發現殘酷真相的偵探一樣,不可置信地搖頭。
王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他看看希克瑟,又看看格裡沃。
一股莫名的恐慌感蔓延上心頭。
他們都知道些什麼。
隻有我。
隻有我不知道。
“不,”格裡沃顫抖著,單目猛眨,一邊劇烈喘息,一邊咬牙道:“這隻是巧合……這種人也許不多,但肯定有,甚至你隻需要顏料……”
“泰爾斯!”
泰爾斯一個激靈,轉向希克瑟:“希克瑟老師?”
打斷了老兵的老烏鴉輕哼一聲:
“我的朋友也許身手高超,但他不怎麼關心鄰國的高層政治……”
他的話語平淡,毫無起伏。
一反希克瑟日常授課時的眉飛色舞,生動有趣。
“所以能否勞煩你告訴他,”希克瑟並不看向他們任何人,而是牢牢地盯著自己的拐杖:
“你的全名叫什麼。”
全名?
泰爾斯生生一震!
他知道了。
他確認他們都在糾結的,是什麼事情了。
那是……
黑夜回歸了寂靜。
唯有格裡沃手中的火把,還在劈啪燃燒。
“泰爾斯,”泰爾斯下意識地回答著,目光死死停留在明顯不正常的格裡沃身上:“我的,我的全名是……”
“泰爾斯·瑟蘭婕拉娜·凱瑟爾·璨星。”
啪嗒!
火把跌落地麵,滾進了旁邊的血泊中,無力地掙紮著。
格裡沃呆呆地坐在輪椅上,僅剩的眼睛怔怔地望著同樣走神的泰爾斯。
他的右手還停留在半空中,保留著握持的姿態。
但他卻依舊一動不動。
仿佛活在夢中。
格裡沃輕聲開口。
“這不可能。”
曾經粗魯暴躁而難聽至極的嗓音,此刻仿佛從遠山傳來,溫和而平靜。
像是生怕攪擾了誰的美夢似的。
希克瑟慢慢地勾起一個疲憊而真誠的笑容。
“沒錯,德魯。”
老烏鴉緩緩抬起頭,眼中的意味複雜而深遠:
“這是瑟蘭小姐的兒子。”
“是她的血脈。”
滋。
隨著最後一聲悶響,在血水的浸染下,地上那隻勉力搖曳的火把,終於完全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