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眼前浮現出那個斷腿哀嚎的小女孩,浮現出過去四年,幾乎每一個在廢屋裡死去的孩子們。
牢房外又傳來慘叫和哀嚎。
這操蛋的世界。
男孩不知道地牢裡究竟有什麼,但他看著羅爾夫的目光,卻越來越簡單,越來越清亮。
然後,泰爾斯認真地看著已經不能再隨風而起的隨風之鬼,斬釘截鐵地繼續道:
“掙脫這副枷鎖,然後,帶著這副殘破的身軀,再在這個世界掙紮下去,苟活下去。”
“看看它還能有多殘酷。”
“你願意嗎?”
羅爾夫停止了哭泣。
他的頭無法動彈,隻能轉過目光,怔怔地看著身邊的男孩。
隻聽這個男孩,一字一頓地道:
“這也許不是自由。”
“也許代價很大,你甚至可能馬上就會死。”
“而我,也隻是為了我自己。”
泰爾斯低下頭,緩緩道:
“但我可以試著,給你一個機會,讓你離開這副枷鎖,再掙紮一次。”
“你願意嗎?”
羅爾夫的雙眼,死死地看著男孩的雙眼。
儘管雙眼中還殘留著淚水,但此刻他的心裡,突然想笑。
他似乎覺得咽喉和膝蓋的痛苦,都漸漸麻木了。
那些野狗。
那些跟他搶麵包的野狗。
那些野狗的下場——羅爾夫勉勵“呼吸”一口,竟從心裡冒出些莫名的快樂——他們的下場:
可真慘啊。
躺在地上的羅爾夫,重新顫抖著抬起眼神,定定地看著泰爾斯。
下一刻,隨風之鬼慢慢地,卻清晰無誤地。
眨了一下眼。
每個人一生中都要眨無數次眼。
毫不起眼。
但就在剛剛,羅爾夫也許眨下了,他一生裡最重要的一次眼。
羅爾夫慢慢地把頭放下。
泰爾斯笑了一下,把心底的陰霾驅散了不少,他輕快地點點頭:
“好的,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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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是殿下提前蘇醒了。”
“但現在看來不是這樣。”
蔓草莊園三樓,一間昏暗的房間裡,克裡斯緊蹙眉頭。
他的正麵,是一副連接著無數輸血管,花紋繁複,而體量巨大,足足有一人高,三米寬,六米長的棕黑色石製棺材。
此時此刻,那副巨棺裡,不斷地傳出震動。
“我試著連接殿下的意識,反饋依然是一片混沌,隻有饑渴和殺戮的本能——無論怎麼安撫和溝通,都是一樣!”克裡斯放下手上的一道血管,臉色越來越沉重。
“這樣下去,殿下隻會提前耗光僅存的能量和血液!”
羅拉娜臉色驚駭,這個紅發血族緊張地道:“一定有什麼東西刺激到了殿下,但我們明明什麼也沒有做!”
克裡斯眼裡精光閃爍,絲毫沒有之前的那副死寂和乾枯,老人果斷地道:“不是我們!”
“殿下在五分鐘前才有這種反應,那時——”
隻見克裡斯臉色一變,想起了什麼的他突然回頭,對著身後臉色凝重的伊斯特倫大聲道:
“那個幼崽!”
“他的血氣香味,我們隔著兩層樓都聞得到,而以殿下的嗅覺就更——那個幼崽呢?”
心神不定的伊斯特倫,看著神色激動的克裡斯,下意識地回答道:
“他剛剛似乎不小心割傷了自己,然後拔了那個半殘超階的取血管,又說了一些奇怪的話,我沒仔細聽,然後他——”
麵無表情的克裡斯沒有再聽伊斯特倫的解釋——可疑的巨棺依然在不斷地傳來震動和悶響——老人粗暴直接地打斷伊斯特倫的話:
“把那個幼崽提上來——不,伊薩,你留在這裡,讓羅拉娜去。”
看著震動越發頻繁的巨棺,克裡斯眼中閃過異常的火花:“殿下渴望的,正是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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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方案很冒險,”泰爾斯冷靜地對著地上的羅爾夫陳述道,他仿佛回到了第六屋,使儘渾身解數,隻為保護那些無邪、無錯、無罪,卻生來就在獄河中煎熬的乞兒們。
“但坐在這裡等待奇跡,束手就擒,顯然更加不智。”
羅爾夫隻是靜靜地看著這個眼神明顯異於常人的男孩,費力地“吸”進一口空氣。
他那副認真的樣子——羅爾夫心裡笑道:不比大姐頭差呢。
隨風之鬼沒有意識到,在經曆過生與死的抉擇之後,他已經釋然了許多。
泰爾斯繼續平靜地闡述著,仿佛說話的不是他自己:
“我不知道你現在還剩多少力量,但我預估不會很多,而且那個老頭的實力——”
“所以,魯莽的冒險和被動的等待,都不適合現在的境遇。我們最好也是最佳的時機,是等到我的援兵到來,在他們破門而入的一瞬間——”
“你等不到援兵了,短生種的小崽子。”
一道冷漠的女聲打斷了泰爾斯的話。
羅爾夫的臉色瞬間一緊。
泰爾斯則怔了一下,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向牢門的位置。
柵欄外,一身俏皮騎馬裝的羅拉娜·科裡昂,一邊用纖細而柔美的右手食指,誘惑地刮過自己的嘴唇,一邊用化成可怖利爪的左手,狠狠抓開了牢門的鎖!
“伊斯特倫說過的吧,你無論做什麼,我們都聽得見哦。”
“戲弄了伊斯特倫的小先生,”仿佛要嘲弄他一樣,羅拉娜輕笑著,搖曳著誘人的纖瘦腰身,一步一步地,從打開的牢門,優雅而性·感地邁入牢房:“可惜啊,也許你再長大幾歲的話,連人家也會被你迷惑呢。”
“但現在,你就要變成殿下香醇而濃鬱的充能飲料了——也許可愛的羅拉娜,還能嘗上一口呢?”
看著隨時突然現身的羅拉娜,泰爾斯明白,她可以隨時製服他。
男孩深深地歎出一口氣,真誠,而遺憾。
“羅爾夫,”他淡淡道,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慌張:“我需要十秒鐘。”
十秒鐘?
羅拉娜突然覺得不安起來。
她想起了被愚弄的伊斯特倫。
他還能有什麼底牌?那個半殘的,被困死在夜翼石鎖裡的超階短生種?
但心眼頗多的羅拉娜不願冒險,她的神情轉眼變得淩厲和果斷。
故弄玄虛的小鬼。
她誘人的身姿,瞬間閃爍到泰爾斯眼前!
等到殿下把你吸成乾屍一具,你還能——
可就在此時一陣古怪的狂風,就在狹小的牢房裡猛地卷起!
“呼!”
火光急急搖曳,幾度闌珊!
狂風將羅拉娜吹得倒推三步,大吃一驚的她連忙抓住身側的柵欄,死死地站住。
這是——異能?
不可能,這個孩子不可能是異能者。
那就是——羅拉娜吃力地看向泰爾斯身側,那個被夜翼石鎖死死地鎖在地上的超階高手——是他!
都這個樣子了,居然還留著一些力量。
沒用的,羅拉娜鬆了一口氣,愉快地想,被鎖成這個樣子,又重傷在身,就算是你的異能,又能持續多久?
倒是那個耍花招的幼崽……待會拚著克裡斯的斥責,我也要先嘗一口
一定讓你印象深刻!羅拉娜惡狠狠地想。
“那就,開始咯。”
泰爾斯看著眼前被疾風阻礙的羅拉娜,神色安詳地倒轉過匕首。
十。
他在羅爾夫不解的眼神裡,用完好的那隻右手,握上刃尖。
九。
“祝我們彼此好運。”他道。
八。
我的,第一次魔能試驗。
七。
開始。
六。
泰爾斯盯著羅爾夫身上的黑色石質枷鎖。
羅爾夫則漲紅了臉,死死地盯著羅拉娜,狂風不斷。
羅拉娜寒著臉抓緊身側的柵欄,左手開始變形,化成一隻赤紅色的可怕利爪。
五。
我要打破他的枷鎖——泰爾斯默默地想。
解救這個已經一無所有的男人。
四。
如果真如我所預想——泰爾斯在腦海裡,回憶起一幅幅生死間的畫麵:
奎德的手,扼上自己的脖頸。
艾希達的手,輕輕地握緊。
還有,那遙遠記憶裡的一片血色,以及那個叫不出名字的,溫柔的中二病。
三。
泰爾斯咬緊牙齒,閉上眼睛,右手猛然抓上金屬鎖扣!
灼熱從金屬上襲來。
但他咬牙苦忍。
羅拉娜感覺到了什麼。
她吃驚地轉頭,發現手邊抓著的柵欄,竟然在震動!
怎麼回事?女血族慌張地想。
那個半殘的家夥——難道是多重異能?
二。
“哧——”
柵欄隨著羅拉娜的手,粉碎成無數小塊!
立足不穩的羅拉娜捂著手臂的斷口,尖叫著,被異能形成的狂風瞬間吹出地牢之外。
一。
耳邊,傳來羅拉娜尖利瘋狂的咆哮聲。
滾燙感襲來。
零。
光——意識模糊的泰爾斯想。
好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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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停放著巨棺的房間裡,克裡斯突然神色奇怪。
“羅拉娜這是要乾什麼?”他冷冷地道,看向悶響不斷的巨棺。
“也許想先試試嘴,”伊斯特倫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感覺到了這位大人的緊張感,繼續道:“她對手邊的美食向來——不對!他們在——”
伊斯特倫的話,隨著兩人齊齊驚愕的神情,被外界打斷了。
“轟!”
隻聽地下的方向,傳來爆裂也似的巨響!
門外的方向,猛地刮進來一片塵土。
一老一少兩位血族的神色齊齊一變,相互交換了下眼神。
地牢出事了。
下一刻,他們的身影就出現在莊園外!
伊斯特倫在看清楚眼前景象的瞬間,驚駭而失態地張大嘴巴。
隻見,月光之下。
那個臉上帶著刺青的,沒有雙腿的超階短生種。
曾經的隨風之鬼,米迪拉·羅爾夫。
已經擺脫了一切束縛。
他正緊緊挾著那個短生種的小崽子,借著狂風,臉色堅毅地——
飛翔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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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正在馬上,帶著三十名終結劍士飛速騎行的基爾伯特神色一變!
“血脈燈。”疾馳的風聲中,他對著身邊的宮廷女官低聲道。
在馬上顛簸的姬妮,一臉凝重地看見了基爾伯特懷裡的燈。
燈焰變紅。
偏向一邊。
“那個方向——”基爾伯特回憶了一下,神情凝重:
“是凱文迪爾家的蔓草莊園!”
宮廷女官怒吼一聲,一鞭子抽在坐騎身上。
“管他誰家的!”
“哪怕前麵是埃克斯特的沃爾頓家族——”
“——也要殺進去!”
基爾伯特點點頭,臉上浮現堅決和淩厲:
“全員隨我轉向!”
“不必顧惜馬力!”
“加速前進!”
“準備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