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那一夜_王國血脈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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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那一夜(1 / 2)

西裡爾·法肯豪茲。

不受歡迎者。

泰爾斯凝重地望著西荒公爵,望著他六年後因為皺紋增多、頭發減少,從而更加瘮人的樣貌。

長達六年的人質生涯,已經讓泰爾斯對星辰王國的人、事、物都產生了淡淡的疏離感。

然而,當這位形象可怖,仿佛老樹成精的豪門公爵再度出現在泰爾斯眼前,他那尖利刺耳的嗓音再次回響在王子耳中時,往昔的一切記憶都在那個瞬間回來了。

六年前的永星城,那場決定泰爾斯命運的國是會議,仿佛就在昨天。

高塔外的寒風瑟瑟襲來,激得單衣薄褲的泰爾斯一陣激靈。

“荒墟離這兒可不近。”

泰爾斯努力排除雜念,鎮定地看著法肯豪茲。

冷靜。

這兒是威廉姆斯,是王室常備軍的地盤,他不可能對我不利。

想想看,六年前,麵對第二王子的出現,法肯豪茲的立場是什麼?

他的性格又是怎樣的?

而他之所之在這裡出現……

泰爾斯麵不改色:

“所以,到底是什麼讓地位尊貴如您這樣的人,千裡迢迢地趕來又苦又累,肮臟混亂的邊境線?”

法肯豪茲怪笑一聲,抽動著他的拐杖,一下一下地向泰爾斯逼近。

“尊敬的殿下,你是真的初來乍到,無暇顧及……”

對方可怖的枯槁麵容在眼前慢慢放大,讓泰爾斯一陣不適,不得不緊緊攥住腰後的匕首,強忍住後退的欲望。

西荒公爵在距離王子還有一尺的時候停了下來,近得可以讓泰爾斯看清他仿佛掛在骨頭上的乾枯皮膚,上麵皺紋細碎。

“還是從頭到尾,蒙在鼓裡?”

出乎王子的預料,麵不改色的西裡爾突然伸手,把書桌前的那把椅子抽到身後,在地上拖出冗長難聽的摩擦聲。

激得泰爾斯一陣皺眉。

“我猜,你完整的問題應該是……”

公爵皮笑肉不笑,自在地在泰爾斯的床前坐了下來,虛指身後的窗戶。

“當營地裡睡大覺的西荒諸侯,因為意料之外的突襲而丟盔卸甲、損失慘重、一敗塗地;”

“當他們從指揮到後勤,從信心到威望,從場內到場外,全部輸得乾乾淨淨、一無所有;”

“當不少人連繼續駐守刃牙營地的條件與膽量都失去,灰溜溜地打起退堂鼓,準備返鄉;”

“當傳說之翼帶著他的王室常備軍光榮歸來,踏著本地貴族的失敗,重新入主刃牙營地;”

泰爾斯安靜地聽著對方的敘述,順著他的手臂,看著窗下的建築群:

昨天的襲擊與騷亂給營地留下了瘡疤,某個堡壘上被火燒過的痕跡依舊在目,一群士兵封鎖了周圍,攔住一個哭嚎著的、疑似屋主的男人,似乎正在指揮清理。

而一路之隔,另一個沒有士兵封鎖的小巷依舊人來人往,商賈、牧民、傭兵、偷兒、乞丐、娼妓,招搖嘈雜,繁忙如故。

刃牙營地特有的鼎沸人聲隱約傳來,伴隨著營地大門上高高飄揚的銀十字雙星旗幟。

災難與生機,毀滅與重建。

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不過又是刃牙營地的一天而已。

西裡爾·法肯豪茲那尖利的嗓音一如他的外號,配合有意逼人的頓挫語氣,令人不安:

“你想問的是,在以上情況下……”

法肯豪茲笑容詭異:

“到底是什麼,讓老奸巨猾如我這樣的人,不辭勞苦地趕來有著王子坐鎮,意義非同一般的刃牙營地?”

真糟糕。

西裡爾陰晴不定的怪笑和難以捉摸的語氣,答非所問、遮遮掩掩的用辭,配上他殺傷力巨大的嗓音和外貌,讓習慣了龍霄城裡北地人們直來直去大嗓門的泰爾斯有些頭疼。

“公爵閣下,我聽說了你們的損失,且深感抱歉。”

被打斷了用餐的泰爾斯強打精神,努力思考。

刃牙營地遇襲,威廉姆斯贏了。

所以,這就是營地的現況。

那就是說,整個西荒地位最高的法肯豪茲公爵,無禮而粗暴地闖進他的臥室,目的是……

他尋思著開口:

“我也沒有想到,那確是不幸的一天,請替我向您的封臣們傳達我的遺憾。但現在,我不認為威廉姆斯男爵會高興看到……”

但法肯豪茲打斷了他。

“我聽說你在北地時喜歡下棋。”

沒頭沒腦的話讓泰爾斯一愣。

下棋?

西荒守護公爵陰惻惻地笑著:

“你知道,我覺得下棋最有趣的一點是什麼嗎?”

就在泰爾斯思考著怎麼回答才能禮貌地結束對話,安全送客的時候,西裡爾突然一振左手,他的拐杖末端重重點地!

“咚!”

綁在拐杖上的長劍隨之一抖。

在泰爾斯意識到對方隻是在找個地方架住拐杖之前,他已經下意識地屏息俯身,握緊腰後的匕首。

把拐杖架住的法肯豪茲像是沒有注意到泰爾斯如臨大敵的樣子。

相反,他笑容一收,按著膝蓋前傾,枯瘦的身影向坐在床上的王子壓去。

“那就是……棋局裡沒有瞎子。”

“棋局雙方都看得見、看得清、看得懂每一子,每一格,每一步。”

泰爾斯好不容易調整完自己的呼吸,開始思考對方的話語。

一直盯著他的西裡爾突然伸手,扣住書桌上的餐盤。

公爵把那個內容豐富的餐盤穩穩地托到自己的膝蓋上,徒手抓起一條看上去加了不少香料的烤魚,張開碎牙狠狠咬下,既不遵循一般的用餐禮節,也不在意這是王子的餐點。

看得泰爾斯又是一陣蹙眉。

“所以,讓我們彆再裝作看不見棋盤了——嗯,味道不錯,似乎是勞滕家在‘複興節’裡敬獻給我的那批,牧河裡打上來的。”

西裡爾一邊嚼動著嘴裡帶骨的魚肉,一邊煞有介事地點頭評價。

彆再裝作看不見棋盤……

盯著對方殺傷力巨大的麵容,那種芒刺在背般的不適感再次爬上泰爾斯的心頭。

“公爵閣下,你究竟想說什麼?”

王子不再客套敷衍,而是凝重地看著公爵。

西裡爾笑了,看著就像醜陋的臉龐突然皸裂。

他一邊嚼動,舉著手裡吃了一半的烤魚指了指泰爾斯:

“為了拯救一枚看似重要的近衛。”

西裡爾看向窗外,看著一夜混亂後的刃牙營地,眼裡散發出少有的寒意:

“某位棋手大度地犧牲了一枚騎士。”

“卻萬沒想到,那枚騎士才是殺著:它在陣中橫衝直撞,最終升格為宰相,反吃了對手無數的步卒、劍士、盾兵、騎士甚至投石弩。”

西裡爾不再進食,目光流露出危險的意味:

“教教我,泰爾斯,在這場棋局中,在騎士和近衛之間……”

“棋手究竟想要犧牲誰,又想要拯救誰?”

棋局。

棋手。

騎士。

近衛。

泰爾斯很頭疼。

習慣了粗獷古老的英靈宮,看慣了雄渾豪邁的北地人,眼前這位拐彎抹角、連譏帶刺、尖酸刻薄得讓人不快的西荒守護公爵令泰爾斯十分不適應——相較之下,就連以吝嗇狡猾出名的再造塔大公特盧迪達都顯得遜色不少。

王子隻能歎了一口氣,儘力不去看對方手上被咬得七零八落的烤魚:

“抱歉,我棋藝不精,隻是閒時愛好。”

西裡爾怪笑一聲,醜陋枯槁的臉龐泛起波浪:

“哈,你不在乎。”

他再次前傾身體,左手指向泰爾斯,語氣轉冷:

“但你應該在乎的。”

對方突兀的態度變化讓泰爾斯摸不著頭腦。

可法肯豪茲公爵隨即抓起右手的烤魚,在泰爾斯麵前晃了晃。

“就像你不在乎這條魚,我也不在乎這條魚。”

“但是……”

在泰爾斯勃然變色的表情下,西裡爾咬住魚頭,把它從烤魚身上整個撕扯下來,帶起窸窣的脆響。

泰爾斯看著那條烤魚,隻感到一陣不適。

西裡爾一邊咀嚼,一邊冷冷地望著泰爾斯,輕輕晃動手上沒有頭的烤魚:

“它自己,還是應該在乎的。”

泰爾斯神色凝重。

他麵對過不少身居高位的對手,其中許多人自帶著獨特的氣勢——比如威勢十足咄咄逼人的倫巴,又比如寡言少語生人勿近的凱瑟爾王,再比如眼神深邃令人不安的裡斯班伯爵。

這些人無論出現在哪裡,哪怕隻是在室內的一角安靜地坐著,你也不可能會忽視他們的存在。

但西裡爾·法肯豪茲似乎是特殊的,他形容枯槁而容貌怖人,身姿近乎猥瑣,就連看人時也維持著一副前傾脖子微微眯眼的樣子,給人的第一印象包含著濃濃的不適與彆扭,而他尖利難聽的嗓音又使人狠狠皺眉,恨不得就此無視他。

可隨著西裡爾的動作變化,語氣起伏,眼神漂移,總有那麼一個不經意的瞬間,這個乾枯老頭會給你一種如芒在背,不寒而栗的危險感。

就像梳理成堆的稻草時,時刻擔心著下一刻會不會被隱藏的倒刺,紮中手指。

如同慢慢渲染氣氛,堆積情緒,漸入佳境的恐怖片。

比如現在。

泰爾斯努力略去心底的陰影,隻能選擇北地人最習慣的方法,直取主題:

“公爵閣下,我很感激您來看望我,也知道法肯豪茲在我的歸國之路上出力良多……”

“但相信我,我確實對您和刃牙男爵之間關於營地的‘棋局’一無所知,我隻是偶然卷入,更無能為力,至於彆的,我相信……”

可西裡爾的臉色陰冷下來。

“我依然記得六年前。”

公爵放下烤魚,細細地盯著他,仿佛要把泰爾斯的靈魂從軀殼裡瞪出來。

“當你在國是會議上不顧你那位‘狡狐’老師的臉色,大放厥詞的時候。”

泰爾斯心思一動。

西裡爾的話讓泰爾斯慢慢回憶起曾經:

“頑固的獨眼龍打壓你,你就反唇相譏,狠狠回咬;鳶尾花的小子無視你,你就待機而動,一擊致命;短視的貴族們不敬你,你就謹記心底,百倍奉還。”

“說話辛辣,用詞刻薄,順風迎頭上,得理不饒人。”

西荒公爵說這話的表情很有趣,既像是帶著些許欣賞的期待,又似是看好戲般的戲謔。

泰爾斯想起在國是會議上,小時候的自己與諸侯們針鋒相對的情景,也想起基爾伯特後來對他說的話。

王子歎了一口氣,帶著些許唏噓慨歎:

“那時的我隻是個孩子。”

“如果有所冒犯,是我年少輕狂,無知無畏……”

法肯豪茲接過話頭,再次狠狠打斷他:

“更是一枚不甘受人擺布的棋子。”

這一刻,西裡爾的眼神銳利非常:

“為了掙脫束縛,哪怕麵對高高在上的無儘星辰,也敢一試鋒刃。”

這句話頗有深意,說得泰爾斯不由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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