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之翼沒有在開玩笑。
因為僅僅第二天一大早,負責守衛鬼王子塔的蛇手就帶著他手下的十幾個“怪胎”唯一的女性,靈刃還不斷地向王子投來虎視眈眈的侵略性眼神)敲響了房門,小心翼翼地表示隊伍已經集結完畢,請求睡眼惺忪的王子:是時候“榮歸故裡”了。
看著還在地平線上不遠的太陽,看著對方那副萬分諂媚卻一臉尷尬的可憐樣子,泰爾斯歎了口氣,最終打消了讓蛇手再回去跟羅曼“確認一下”的殘忍主意。
事實證明,英勇善戰,凶名遠揚的羅曼·威廉姆斯男爵,真的非常……
小心眼。
他是迫不及待地要……
趕他走。
就為了……
彆人送的一把劍?
所以,當泰爾斯嗬欠連連地收拾好包袱,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您確定不要試試這身?這可是我們小隊最好的繳獲呢,您再看看,鮮豔奪目的大紅色,鋪滿胸膛的亮金粉,連袖口和領子都是鑲金的,怎麼會庸俗呢?連灰雜種們都超喜歡的呢!連我們男爵自己都舍不得穿……”——用異能控製著衣服擺出各種體位和姿勢、一臉討好的蛇手),跟在蛇手身後,走下鬼王子塔陰森恐怖的階梯時,他忍不住對身邊的空氣低聲抱怨道:
“你知道,根據那封信,傳說之翼曾經是海曼王子的信使。”
“想象那家夥頂著一張臭臉,四處跑腿遞信的樣子……我的天,連隕星者都比那家夥可愛……”
想到這裡,泰爾斯忍不住把懷裡的“警示者”長劍抱得更緊了一點。
幾秒後,空氣裡才傳來一句微不可聞的嘶啞回答:
“但……那也是張好臉。”
泰爾斯登時語塞。
看來,他的伯父,海曼王子,大概也是個以貌取人的家夥。
泰爾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破舊的鬼王子塔,突覺一陣陰風陣陣。
而他的前方,硬是要幫王子背行李的蛇手則格外珍惜和王子待在一塊的每一刻,喋喋不休地向有興趣的其實泰爾斯隻是隨口提了一句)王子介紹西荒和刃牙營地的方方麵麵:
“哦,既然您問起來了,那我得說,彆去惹那些雇傭兵!我是說,雖然都是拿劍賣命的,可是他們喏,誒唷,那群販劍的可都是變態啊,噫,鬼知道逃來營地以前是不是殺人犯出身,為了錢什麼事情都乾得出來,不像我們,我們都是為王國服役的好士兵,正直、忠誠、遵紀守法、有責任心,有正當身份噠!”
大概是搞清楚了王子的好脾氣,蛇手說這話的時候特彆理直氣壯,義正詞嚴,倒是他身後的怪火和迷眼下意識摸了摸腦袋,看向彆處。
說話間,他們終於走出鬼王子塔,跟塔下同樣裝束的星塵衛隊會合——明顯也是“怪胎”們的士兵。
蛇手渾然不覺兩位屬下的表情,興奮地一揮手。
“還有,既然殿下您問起刃牙營地裡的酒館……”
他身後的靈刃猛地抱起一個酒瓶,彆扭地用瓶口使勁地頂著胸部下緣,姿態霸道地走上前來,擠出一個一看就知道是昨天才對鏡子練出來的誇張笑容,用盯獵物的眼神看向泰爾斯。
“咳咳,雖然不能帶您去,但我還是不遺餘力地為您搞來了好酒,絕對是西荒數得上的,隻是請記得我們這幾天裡對您的……也請您原諒昨天的意外,但請相信我,我才不怕那些大老爺們呢,隻是那個臭屁公爵來得太突然了,要知道,為了您,我可以……”
麵對著蛇手一臉期待的表情,泰爾斯隻得在空地上尷尬地推拒著靈刃熱情地送來的酒瓶——這很不容易,因為你要在推開酒瓶的同時避開她的胸部。
“不會吧,哇哦,我是說……額,謝謝你,但是我真的不會喝酒……”
但尷尬的氣氛很快就告一段落了。
“蛇……額,隊,隊長?”
怪火疑惑的聲音傳來,泰爾斯和蛇手同時停下動作。
街頭巷尾的鼎沸人聲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鼓點般的馬蹄聲。
怪胎小隊的成員們倏然變色。
同樣疑惑的泰爾斯撥開蛇手,憑著不錯的視力,看見了一麵從遠處堡壘間緩緩升起的旗幟。
“那是……”
那麵旗幟下,在街頭巷尾裡顯現的,是一隊隊盔甲鋥亮,坐騎威武的騎兵,四列縱隊,有條不紊,向著鬼王子塔行來。
不下百騎。
而領頭的那麵旗幟繪著的是……
“單翼烏鴉。”
隊伍中的迷眼不無疑惑地道。
單翼烏鴉。
泰爾斯心中一動,想起跟丹特的大劍們在荒漠裡的遭遇:
“是那支突擊隊,‘迅雷的烏鴉’麼?”
靈刃臉色一僵:
“落日啊,彆又是他們!”
這一下像是點燃了什麼,怪胎們慘叫起來,抱怨聲此起彼伏:
“那這一路上吃喝嫖住還有個屁的油水……”
“尼瑪,六成,上次那批貨他們要了六成,六成啊!”
眼見騎兵的隊伍越來越近,怪胎們口無遮攔的嘈雜中,蛇手皺著眉頭安撫他們:
“好了好了,雷鴉就雷鴉,又怎麼了,何況我們這裡有王子,他們不敢怎麼樣……”
可是人群中,一直啃著某塊麵包的怪火搖了搖頭:
“不。”
“仔細看他們的鴉旗。”
怪火的眼裡帶著奇異的神色,啃了一口麵包,指著越來越近的大旗:
“鑲著金紋。”
怪胎們齊齊一靜,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啪地一聲,靈刃手裡的酒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但已經沒有人在乎了。
“不會吧……”
背著王子行李的蛇手滑稽地趕上兩步,瞪得渾圓的眼睛死死地定在那麵旗幟上。
下一秒,蛇手倒抽一口涼氣。
“我了個——”
這下泰爾斯也看清了:確實,旗幟的邊緣鑲著金紋。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蛇手痛呼一聲,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回轉過身來!
“快快快,隊形隊形!把甲胄都穿好,怪火你彆再吃了!靈刃,把你的胸塞回去,不能輸了氣勢!”
靈刃、怪火、迷眼……整支怪胎小隊們亂糟糟地動了起來,像是見到了怪物一樣。
留下一臉不解的泰爾斯:
“我不明白?”
蛇手急匆匆地安排著屬下,居然沒顧上泰爾斯的詢問:
“再去個人通知男爵大人,我的媽啊……”
泰爾斯隻能清了清嗓子,吸引他們的注意:
“所以,嗯,你們,跟迅雷烏鴉有仇?”
踢了迷眼一腳後,蛇手終於反應過來,轉過身的他立刻變幻出諂媚的神情:
“不,殿下,‘迅雷的烏鴉’隻是烏鴉衛隊第二隊的外號——雷鴉全是征召兵,一色兒的泥腿子和大老粗,鴉哨輕騎的比例不多,我們才不怵他們呢。”
蛇手回過身,看向越來越近的騎士隊伍。
隻見他舉著食指,咬牙切齒,一臉的羨慕嫉妒恨:
“但這群人,您發現了嗎,他們從裝備到坐騎的花費……幾乎全員都是鴉哨——不比常備軍裡威廉姆斯大人的親衛差。”
泰爾斯眯起眼睛:果然如他所言,馬上的騎士們眼神犀利,動作利落,胯下坐騎精神,毛色光亮,更是從刀劍長矛到弓弩羽箭,裝備齊全。
但他還看到了更多:高高在上的單翼烏鴉旗後,還有著至少十麵旗幟。
閃電、蜘蛛、巨斧……這些旗幟上的圖案與紋理不一,隻是稍矮一頭,跟隨著烏鴉旗緩緩而來。
王子皺起眉頭。
“至於他們的金紋旗……殿下,這不是雷鴉,而是烏鴉衛隊的……第一隊。”
蛇手的眼裡透露著忌憚和敬畏:
“在西部前線,我們叫他們……”
“頭鴉。”
頭鴉?
泰爾斯看著失態的怪胎小隊,他很快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舉著金紋單翼烏鴉旗的隊伍,來到了他們的不遠處。
騎兵們分成三隊:
一隊從兩邊環繞而來,散開站定,占據了空地的邊緣和要道,看樣子是習慣性地布好哨崗;
第二隊則全是舉著旗幟的士兵,以金紋烏鴉旗為中心的他們橫向拉開,熟練地站好位置,爭取把每一麵旗幟都顯露出來;
第三隊也是看上去最不好惹的騎兵們則成兩列縱隊而來,快要接近怪胎們的時候齊齊停步,轉身向兩側散開,再回馬麵向彼此,站出一條通道。
看著他們整齊的步伐,泰爾斯不由得想起六年前的複興宮,那裡的崗哨和衛兵大概也是如此。
“我勒個去,至於麼,搞得還挺,挺……”迷眼抱怨道,但他又看了一眼周圍威風凜凜的騎兵們,囂張的語調不自覺地弱了下去:
“……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麵對這群氣勢十足的“頭鴉”,再看看怪胎們站得七零八落的隊伍,蛇手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
隊伍的後方,停駐在原地的騎兵們熟練而優雅地勒馬退後,讓出一個裝束不一般的貴族騎士。
騎士年紀不大,三十許歲,麵相堅毅沉靜,他穿著金黑兩色的甲胄,騎在馬上的身姿挺拔而堅韌,透露著一股與混亂的營地格格不入的氣質。
泰爾斯歎了一口氣,撥開看得有些走神的怪胎們,走上前去,蛇手愣了一下,趕忙三兩步跟上。
貴族騎士遠遠看見了泰爾斯,他利落地翻身下鞍,身後的騎兵們也說好了似的紛紛下馬。
壯年的騎士把馬韁跟腰間的佩劍一並交給屬下,向他們做了個下壓的手勢,自己則孤身走過屬下站出的通道,走進怪胎的陣型。
蛇手緊張地抬起胸膛,清了清嗓子,準備說點什麼。
“那個,啥,這是……”
但騎士卻是像是根本沒看見他,隻是自顧自地掠過蛇手身旁,目不斜視。
一個站在左近的衛兵麵無表情地看了蛇手一眼,後者頓時臉色通紅,所有的話都憋在嘴裡,說不出口。
他的手臂幾度抬起,似乎猶豫著要不要攔下對方,卻終究沒有勇氣上前一步,隻是眼睜睜地看著騎士向前走去。
隻見貴族騎士不管不顧,一路向前,在看上去頗有些寒酸的泰爾斯麵前停下腳步。
他默默看著泰爾斯,眼神清澈,讀不出情緒。
泰爾斯則微微蹙眉,細細打量著年輕騎士胸前,那個單翼的烏鴉圖案。
“尊敬的泰爾斯王子。”
貴族騎士輕輕開口,嗓音平穩而好聽。
隻見他握緊戴著鐵手套的右手,貼在左胸,微微點頭,禮節恰到好處而無可挑剔:
“複興王敕封,開國十三伯爵的繼承者。”
“王國的警醒者,西荒的監視人,翼堡的守衛官。”
壯年的騎士抬起頭,表情淡然。
“德勒·克洛瑪。”
怪胎裡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名為德勒的騎士脫下右手的鐵手套,向泰爾斯伸出手掌:
“為您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