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瑟呆呆地抬起視線。
貴婦怔怔地看著王子的舉動,欲言又止。
“而這還有個機關,可以藏一些信紙什麼的……放在棋盤上,也許能代替個國王——咳咳,代替個騎士。”
泰爾斯饒有興趣地把玩著代表身份的徽章,慢慢起身。
盧瑟的目光隨著王子徽章慢慢升起,他下意識地站起來。
泰爾斯突然咧嘴一笑:
“喜歡嗎?拿著。”
盧瑟呆怔地伸出手掌。
但泰爾斯的手半途一滯。
“但是今天,你要聽你媽媽的話,”王子笑著道:
“不然我就要收回它。”
盧瑟隻是死死盯著璨星的徽章,牢牢瞪眼,表情專注。
也不知道他聽懂了多少。
泰爾斯有些無奈,但還是把徽章放到對方的手中。
後者拿到九芒星的徽章,自顧自地低下頭,開始研究裡頭的機關和光線折射。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笑眯眯地看著專注的盧瑟。
一直保持著戰備狀態的哥洛佛和多伊爾麵麵相覷,這才退回原位。
年輕的貴婦輕輕吸氣,然後緩緩呼出。
她先看看自己的兒子,再轉向泰爾斯,笑容真誠,語帶感激:
“泰爾斯殿下,雖然早有耳聞,但跟您的聰明與天才相比,您的善良與寬容更令人動容。”
“不愧為此廳主人。”
少婦優雅地提起裙擺,微微偏頭,風姿綽約,體態迷人:
“埃莉諾·巴尼,向您問好。”
“苦難已過,願您跨越險阻,展翅翱翔。”
“當然,謝謝您,埃莉諾夫人。”泰爾斯禮貌地點頭示意,目光卻忍不住瞥向另一邊的盧瑟。
埃莉諾注意到王子的目光,深吸一口氣。
“盧瑟他,還沒長大,”少婦抿了抿嘴,努力收起眼中不知因尷尬還是羞恥而起的晶瑩:
“但少年也能創造奇跡。”
她的眼裡帶著倔強。
“相信您再清楚不過,殿下。”
埃莉諾優雅地伸出右手。
泰爾斯恭敬而尊重地輕握這位母親的手掌,準備輕吻回禮:
“當然,埃莉諾夫人。”
“我清楚。”
可下一秒,泰爾斯隻覺手掌一緊,臉色一變!
隻見埃莉諾夫人一臉歉意地笑笑,卻不合傳統地翻過泰爾斯的手掌,屈膝而下。
“請勿介懷,身為封臣,對主君行吻手之禮,本就是我輩應儘之義。”
泰爾斯驚異萬分地看著埃莉諾夫人以雙手攏上他的手掌,輕輕扯開他的手套,反客為主地輕吻他的手背。
她的嘴唇很柔軟,力度也與前兩者不一樣,更像是溫柔的摩擦。
“我兒無法行使職責,”這位母親這才鬆開王子殿下,颯然一笑以解尷尬:
“自然由母親代勞。”
“巴尼家族,永在您身側。”
泰爾斯驚得說不出話來,隻是下意識地收回手。
埃莉諾夫人不以為意,隻是溫柔一笑,就轉身離開,扯上自己專注玩具的兒子,前往宴會廳。
泰爾斯在原地呆愣了一秒,這才轉過頭,看向兩名護衛同樣目瞪口呆的表情。
好半晌,多伊爾才深吸一口氣:
“我相信,您已經見過‘小小鐵刺’了。”
d.d撓了撓頭,有些為難:
“那個,殿下……我知道這話從我嘴裡說出來很沒說服力……”
“我也知道熟婦魅力很大……”
泰爾斯眉毛一彎。
“但是殿下啊,您可千萬彆被美色迷住了……”
泰爾斯無奈地輕嗤一聲,聊解尷尬。
但他隨即一頓。
“小小鐵刺?你是說埃莉諾夫人?”
泰爾斯略一思索,在最近惡補的星辰曆史課裡找到答案,隨即釋然:
“能有這個外號,這位夫人想必不凡。”
鐵刺,這不是什麼奇怪邪惡的情趣工具。
在曆史上,這代表四百年前的三世紀中葉,泰爾斯的某任曾曾曾曾……曾祖母比某位喜歡吃雞腿的還要早):
‘鐵刺太後’埃莉諾。
這位傳奇女性在二十六歲成為尊貴的星辰王後,於之後的七十年間風吹浪打,閱儘霜華。
她一生曆經十二場戰爭,四次政變,八位至高國王,見證了“割者宮變”、“少年還朝”、“巨靈之辱”、“東海惡浪”、“唯血礪鋒”等等被改成曆史劇目的傳奇故事,卻依舊屹立在時代之巔,在那個巨龍崛起星辰黯弱,風雨飄搖戰亂頻繁的年代,牢牢把握著王國的命運船舵。
可泰爾斯隨即疑惑:
“但為什麼是‘小小鐵刺’?”
多伊爾眉飛色舞,似乎很開心王子向他問起貴族八卦:
“因為‘小鐵刺’另有人在,不巧也在巴尼家族裡——正是這位娃娃男爵的老曾祖母。”
“那小老太太到現在還活著,我去巴尼莊園的時候見過一次,還以為碰見了傳說中的邪惡樹妖……”
哥洛佛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多伊爾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機智的他立刻話鋒一轉:
“總之,那位喜歡吻你手的埃莉諾夫人還在稚齡時,就嫁進了如日中天的巴尼家族——那是血色之年前夕,老太太‘小鐵刺’手腕高超,讓他們朝中有重臣,朝外有封地,就連王室衛隊裡都有兩名旁係親屬,還身居要職。”
多伊爾大咧咧地道,似乎很享受這種八卦。
如日中天的……巴尼家族。
泰爾斯一頓。
“隻是……”
d.d看著埃莉諾夫人的背影,輕輕嘖聲:“可惜啊。”
“怎麼了?”
“埃莉諾夫人的新婚丈夫,那時候的巴尼子爵,不但年紀夠當她父親了,還是個終日臥床的病癆鬼,血色之年後,沒幾年就掛了。”
多伊爾撇撇嘴,一臉唏噓:
“留她年紀輕輕就守寡,還帶著一個癡傻的遺腹子,連改嫁都麻煩。”
不過多伊爾轉念一想:
不對,有“小鐵刺”在,誰敢讓她的侄孫女兼孫媳婦改嫁?
“你知道,王都附近的貴族圈有不少人暗地裡嘲笑,說她肚子裡的種其實不……”
多伊爾的話語猶在耳邊,但王子的注意力已經重新被那位早年守寡,獨力撫養孩子的母親吸引了。
泰爾斯凝望著埃莉諾夫人的身影。
他看見,她不急不緩地拉住與常人有異的兒子,不由分說地扣住後者的手指,先是深呼吸了幾口,然後昂首挺胸,步履沉著地,步入星湖公爵的大宴會廳。
渾然不顧周遭各色人等的奇怪目光。
泰爾斯這才注意到,埃莉諾的妝容很好,卻難掩眼角的微紋。
可她的脖頸潔白修長,腰肢款款動人。
從未彎折。
泰爾斯突然想起來:在埃莉諾太後跌宕起伏,波瀾壯闊的一生落下帷幕後,後人們對她褒貶不一。
批評者斥她熱衷權爭,操縱宮廷,在大政獨攬的陰謀中荼毒百姓,迫害忠良。
支持者讚她手腕高超,堅韌果敢,在星辰喑啞的歲月裡支撐王國,力挽狂瀾。
然而被世人記誦最廣的,卻是某位無名吟遊者所留下的,那句彪炳史冊的評價:
“我已不記得埃莉諾是否貌美,風姿幾何。”
“我隻知道,即便腳下所踏,乃是萬千鐵刺……”
“她也能神色不改,信步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