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他而代之。”
那一刻,基爾伯特猛地抬頭,眼中震驚無以複加!
泰爾斯露出笑容:
“不是麼?”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整整三秒。
下一刻,基爾伯特反應過來,一驚之下本能後退,擺脫了泰爾斯的手掌。
泰爾斯凝望著他,平舉雙手,掌中卻唯有虛空。
基爾伯特驚詫地望著眼前的學生,像是再也不認識這個少年。
“你該高興,老師。”
“因為我會的,”泰爾斯收起心中失落,低頭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上麵的傷疤越發明顯:
“就從現在開始。”
基爾伯特倏然變色。
“殿,殿下?”
他意識到什麼,趕緊上前,重新攬住泰爾斯的一側肩膀:
“您在說什麼,您要做什麼?”
泰爾斯笑了。
“基爾伯特,你知道為什麼在行此大逆不道之舉後,我還能安然無恙地走出來嗎?”
“你知道,關於我們所身處的這個羅網,最有趣的一點是什麼嗎?”
麵對著基爾伯特震驚的眼神,感受著肩膀上的沉重,泰爾斯看向身後,看向通向巴拉德室的黑暗走廊。
“那就是:在這個國度裡,被羅網束縛得更緊更深更重,更無力自拔的人,並不是我,也不是你。”
少年笑容依舊,目光深寒:
“而另有其人。”
————
“我怎麼相信你?”
巴拉德室中,凱瑟爾王重新開始進食,他的聲音淡淡響起,少了幾分鋒芒,卻更多一絲冷酷:
“我怎麼知道你所言為真?”
議事桌對麵,泰爾斯麵無表情,靜靜地聽著對方步步遞進的話:
“我怎麼知道,你是真要為我所用,而非暗中壯大自身,累積名望,聚集支持?”
“我怎麼知道,此舉不是養虎為患,讓你成為前所未的威脅?”
“我怎麼知道,你不會亂中得利,趁勢而起,最終反戈一擊……”
下一秒,凱瑟爾王話語生寒,殺機驟現:
“取我而代之?”
在這一瞬,促狹的密室似乎更加窄小,再無餘地以供騰挪。
泰爾斯冷笑一聲,隻覺得無比荒謬: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擔心這個?”
國王用叉子挑起一塊肉,眯起眼睛:
“你能欺騙法肯豪茲那樣的諸侯,自然也能欺騙我。”
“而你要如何取信我,保證你會履行職責,成為我最鋒利的長劍,最忠實的棋子,最信任的王牌?”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
在這一刻,他終於發現,自己與凱瑟爾王坐在同一個房間裡。
就像他在秘科裡,曾拿來威脅黑先知的話一樣。
他單獨麵對著鐵腕王。
麵對麵。
王對王。
璨星對璨星。
為了這一刻,他犧牲了多少?
又將失去多少?
最終,少年深吸一口氣,目光直逼國王:
“首先,不管我居心如何,事實勝於雄辯,過程和現實騙不得人,你的權力和利益,將在我們的合作裡切實可見地擴張增長。”
“比如這次,我將說動西荒諸侯削兵繳稅,以支持常備軍擴編。”
凱瑟爾王沒有回答——但跟他交鋒多次的泰爾斯漸漸摸清楚,這就是對方最好的回答。
“其次,如果你擔心我一條道走到黑,真真正正跟不臣者沆瀣一氣,變節投敵……”
泰爾斯語氣平穩,娓娓道來:
“我相信,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才給出這個提案,才踏上這條路的。”
“與你兵戎相見,流血相爭,以至於王國儘毀,犧牲無數,那與我的初衷相悖,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局麵。”
凱瑟爾王哼了一聲,不辨情緒。
“其三,如你所說,我走這一步,是有代價的。”
泰爾斯目光不移:
“如果我還想回到複興宮,走進視我為敵的擁王黨大本營,還想安全、和平、優雅、不流血不殺人地戴上王冠繼承王位,還想保證我的首級在我自己的肩膀上,那就得指望你在最後時刻的背書和承認——唯有跟國王一起謝幕,我才能不被台下的觀眾砸雞蛋。”
這一次,凱瑟爾王微微蹙眉,沉默良久。
“但如果,你不是在明麵上變節背叛,塗炭生靈,”鐵腕王目光一轉:
“而是效法你最親愛的北方朋友,暗中謀算,猝然一擊?”
他的北方朋友。
想起倫巴的那把舊劍,以及努恩王滾落地麵的人頭,泰爾斯皺起眉頭。
“經驗豐富如你,也怕刺客?”泰爾斯不無諷刺地道。
凱瑟爾王的刀叉在空中一滯。
“你知道,約德爾不在了,”國王重新開始進食,嗓音一如既往,似乎毫不在意:“現在要取我的首級……”
“還來得及”
約德爾不在了。
泰爾斯心中一沉。
“改日吧。”
王子看著眼前早已冷掉的餐食,淡淡道:
“這湯匙……不稱手。”
凱瑟爾王同樣冷笑一聲。
“即使你此刻真是豬油蒙了心,真心誠意要這麼做……”
國王緩緩道:
“可你又能怎麼保證,日後一旦局勢生變,時過境遷,而你依舊能恪守承諾,牢記約定,為我披荊斬棘,懲奸除惡?”
披荊斬棘,懲奸除惡。
泰爾斯在心中冷笑。
“不知道。”
少年毫不示弱,果斷回擊:
“我無法擔保尚未發生的事,也不想說什麼不改初心的漂亮話。”
凱瑟爾王皺起眉頭。
直到泰爾斯話鋒一變:
“但這取決於你。”
國王目光一動:“什麼?”
“跟我一樣,你走這一步,也是有代價的。”
泰爾斯身體前傾,語帶威脅:
“如果你不想某一天被我厭棄背叛,不想某天被迫發動內戰,討伐逆子,不想我使儘渾身解數,發動王國群雄來對抗你。”
“那你最好跟我一起登台,配合演出,共同謝幕。”
凱瑟爾王靜靜地聽著。
“彆做舞台戲霸,也彆偷工減料,更彆篡改劇本,乃至另懷居心陷害傾軋。”
“隻要你不搶先下車,我便會安安分分,為你披荊斬棘。正如我不中途反悔,你才會遵守規則,在終點予我王位。”
國王眉心一動:“你想說的是……”
“政治的精髓,是利益的捆綁。”
泰爾斯冷冷道:
“我想我們都承認,這場合作隻是各取所需,注定不會一帆風順,親愛精誠。”
下一秒,泰爾斯目光一寒,語氣嚴厲:“但我們更了解對方的秉性:無論誰先反悔背叛,無論誰先動手翻臉……”
“另一方,都能讓他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打量著泰爾斯的表情,國王的嘴角慢慢勾起。
“這架戰車上,我們綁在了一塊兒。”
泰爾斯肯定道:
“我們自己,就是彼此的擔保。”
這一次,巴拉德室安靜了很久。
就在泰爾斯以為不滅燈都要熄滅的時候,國王厚重的嗓音終於響起:
“不夠。”
泰爾斯眉心一動。
長桌對麵,鐵腕王推走餐盤和刀叉。
“你想成為國王之敵?”
第一次,一向以冷厲示人的凱瑟爾·璨星抬起頭,對少年露出一個後者從來沒有見過的,明亮、淡然,甚至還帶著幾分戲謔的笑容:
“空口無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