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亡呢?”泰爾斯不耐煩地打斷他,不想再聽官裡官氣的廢話。
“冥夜神殿還在統計,殿下,但是光當場抬走的遺體就不止三十具,還有不少重傷垂危……”另一位年輕些的政務官滿頭大汗,滿身煙灰和血汙的他顧不上粉飾諉過,“冥夜祭司們召回了所有人手,他們不得不把屍體停到殿外的陰涼處暫放,因為殿內正在整修,能用的葬儀房不多,瀝晶往生台倒是夠了,唯獨火葬用的高純度永世油還在等進貨,因為自血色之年後就沒應對過這麼大規模的傷亡……”
“傷者更是不計其數,從最嚴重的燒傷、刀傷、骨折,到鈍傷、踩傷、壓傷、撞傷……我們協調了落日神殿和教會,落日在上,祭司們把殿內能派的醫官和修女都派出去了,教士們也開放了教堂和修道院,騰出來做病房,鳶尾學院甚至動員了一大批治療學的學徒,連為戰爭存下的藥物儲備都用上了……”
“魯赫桑大街上的商家全部損失慘重,殿下,家家都在索求賠償,但這還不算什麼,”另一位市場官憂心忡忡,“真正受損的恐怕是人們對翡翠城秩序的信心,現在市民和旅客們,特彆是住光榮區附近的都很害怕,翡翠慶典的魯赫桑大街上本該是最繁華的時候,但現在……而且家家關門閉戶,商家也聞風遠離,這樣下去生意可怎麼辦……”
泰爾斯越聽越是心情沉重。
“現在還有許多家屬聚集在神殿和警戒廳外,哭著鬨著要找自己失蹤的家人……當然,殿下,對某些受不明勢力唆擺,膽敢來空明宮門口鬨事的,我們絕不手軟姑息,抓到一起處理一起……”
“警戒廳反應太慢,到場也太晚了,如果在事情有苗頭時就及時介入……”
“這是什麼話?集市不是你們管著的嗎?市場的管理和行會的監督到底是怎麼做的,事先就沒收到一點風吹草動,防患於未然……”
“我們隻負責管理市場和交易秩序,而不是維持治安!明明是你們安排不力,人手也不夠!如果後續增援警戒官及時趕到的話……”
“那你們就少開幾個集市,少賺幾個子兒不會死!你知道我的人在慶典期間每天要加班到幾點嗎?”
“你知道你的薪水是從哪裡賺來的嗎?我們是能少開幾個集市,隻要你們減薪的時候能乖乖接受,安靜一點……”
“都是那群該死的刁民,野蠻卑劣,自私下作,t有什麼矛盾什麼委屈不能好好談判解決?翡翠城的法製和文明都是擺設嗎?遇事不懂上報警戒官嗎,上審判廳打官司啊!一天到晚就知道鬨事作亂……”
“他們之中本就有不少偷雞摸狗的罪犯,天性卑鄙,素質低下,多得是膽大包天,想趁亂鬨事趁火打劫的凶徒惡徒……”
“依我看要學學王都,搞一次清理行動,把許多藏在城市角落和陰溝裡的流浪漢、乞丐、外鄉人、無膽匪類,把趴在翡翠城身上吸血的這些寄生蟲全都——”
“夠了!”
王子暴喝出聲,把在場的官員們壓得鴉雀無聲。
馬略斯輕輕咳嗽一聲:
“請殿下示下?”
王子殿下一皺眉頭,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身份。
他看著眼前畏畏縮縮戰戰兢兢的官員們,不得不長歎一口氣,收起怒火,學著記憶裡詹恩冷靜而理性的樣子,先溫言撫慰官員們,讚許他們的應對,原諒他們的錯誤,如此虛與委蛇一番,才在官員們的感激涕零和歌功頌德聲中話鋒一變,嚴肅下令:
翡翠軍團和警戒廳緊急加班,在幾個繁華的街區加強巡邏,維持秩序,務必保證這樣的事情不再發生,讓人們知道翡翠城還是安全的;政務廳則及時貼出告示告知真相,安撫民情,同時儘力救治傷者,體麵安葬死者,全力做好善後工作;市場官員則努力用各種手段拜訪和安慰受損的商家和店鋪,賠償損失,挽回聲譽與信心……
至於泰爾斯本人,則在幾位官員的建議下,於重重護衛中前往落日和冥夜神殿,看望和慰問傷者,在一片哭泣和哀嚎聲中哀悼死者,同時向在場民眾表示翡翠城官方已經采取措施,保護市民安全,確保此類事件不會發生。
最後,官員們拍著胸脯向泰爾斯保證:他們一定儘心儘力善後,引導輿論,告知大家這場悲劇是天災、意外和偶然,與新上台執政的泰爾斯殿下無關,務必不讓任何人懷疑星湖公爵的執政能力和水平……
泰爾斯越聽臉越黑,但礙於種種掣肘,不好當場發作“他們怎麼不乾脆當麵叫我‘災星’算了?”——王子殿下對布偶小熊的抱怨),隻能草草回宮。
“這絕對不是巧合。”回宮的路上,保羅信誓旦旦。
“當然不是,”d.d難得同意他,“殿下掌權第一天就發生這樣的事,而且是‘自血色之年後就沒有過’的傷亡,誰信呐?”
“凱文迪爾,一定是他在幕後遙控這一切,”涅希義憤填膺,“他自己雖然身陷令圄,但是空明宮裡絕對有人跟他暗通款曲,布置了這一切,想破壞殿下的統治,搞臭我們的名聲……”
“幸好翡翠城有錢,”孔穆托心有餘季,“這些事情都能拿錢擺平……”
坐在馬車裡的泰爾斯沉著臉,聽見這話微微蹙眉。
領頭的馬略斯和史陀對視一眼。
“哈,”d.d諷刺一笑,“相信我,能用錢擺平的,隻有錢本身。”
“那我們怎麼辦?”懷亞憂心忡忡,“在殿下來此之前,詹恩公爵就是翡翠城的最高統治者,整個翡翠城,不跟他暗通款曲的人恐怕才是少數。”
“首務乃是維持穩定,穩固統治。”
保羅沉吟片刻:
“封鎖現場的相關消息,對外貼出告示,將事情歸責為外邦人鬨事,再抓幾個有桉底的外國罪犯,告訴市民,這是本地有叛徒勾結境外勢力,意圖破壞翡翠城,比如埃克斯特的野蠻人或者卡塞海盜,實在不行就說是海對岸的某大國……”
“真的?境外勢力?”隊伍中,一直默不作聲的摩根突然開口,語含諷刺。
保羅有些意外,但仍舊沉聲回答:
“此事乃有人故意作祟,這本就是實情,我們不過在說法上稍作變通,至少能引開注意,平息外界對殿下的質疑……”
“血色之年以前,”摩根冷笑打斷他,“那幫天殺的刀鋒領貴族,天天貼布告做宣講,說什麼邊境的叛軍隻是一幫匪類,是一小撮惡徒,是受敵視王國的外國人資助,是被蠱惑扇動的,不存在什麼封臣領主們的橫征暴斂,也不存在什麼貴族老爺的敲骨吸髓,更不存在人們的不滿和抱怨,‘艾迪國王治下百姓安居朝堂清明,陰影裡的宵小無所遁形’……”
摩根鄙夷地看著他:
“哼,來來回回,上麵怎麼說怎麼教,下麵就怎麼誇怎麼哄,你逗我捧,說得t連自己都信了。”
保羅啞然失語,合上嘴巴。
“直到有一天,血門宮裡醉生夢死的大人物們回過頭來,發現四麵八方遍地都是起義的惡徒,個個都餓得雙眼發紅,握著淌血的草叉,恨不得把貴族們剝皮拆骨。”
隊伍裡的眾人第一次看摩根這麼健談,頗為意外。
“境外勢力這破借口,關鍵時刻用個幾次就罷了,”摩根死死盯著遠方的天空,目光裡滿是憎恨,“用得太多了,次次都靠它,那就沒勁了。”
“哪怕是真的,也再沒人信了。”
他話音落下,整支隊伍都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