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都城多是見鬼妖行之地,這裡的天空色澤如血般囂張鮮濃
就連天生懸著的一輪明月也是猩紅不詳的,偶有幾抹來自其他位麵的流行劃過這片蒼穹大地。
如幕紗般的月光照滿都城,將這巍巍冥洲映得好似大片大片灰色的巨大剪影,仿佛一隻沉眠的惡獸。
血月在魔界之中並不罕見,但多半皆是殘缺的鮮紅月相,像今夜這般滿月血紅,卻是極難一見的。
揮灑在魔域裡的淡淡緋紅月光隱含著暴虐的氣息。
當滿月壓城,在這片界域之中的妖魔難免也將變得更加嗜血殘暴。
就連王殿守城魔衛,目光之中也隱隱戾氣大增。
君王冥殿之中,寧非煙靜坐在一張蒲團上,白皙纖細的手執著一根玉籌,正低頭認真調製了金爐裡的護心香。
今夜,是她為魔君陛下護法守心的日子。
她抬手看了一眼窗外的猩紅月景。
魔君的一舉一動,一心一念,皆與魔界的四季氣相息息相關。
緋紅滿月現,必是與魔君的心情有關。
隻是她有些不解,如今她還尚未出手,陛下怎就先遭不住了呢?
殿中長明燈幽幽地吐著光芒,魔君陛下披著一身黑狐裘,殿榻之上,她支頤躺在軟帳深處。
她身邊珠簾環繞,香爐裡的冷煙一寸寸地燃著,淡色迷離的煙靄渺渺,那張蒼白細瘦的臉暈拓在冷煙之中,模糊得好似一場鏡花水月。
她闔著眼眸,也難遮掩住眉眼間的無端妖冶,隨著周身渺渺青煙起,她眉心間隱隱浮現出一道淡紅豎痕。
在那金爐熏香快要燃畢之前,寧非煙手法極為老道,有條不紊地調製好新的護心香,點燃。
女魔君聽到外殿那細微的聲音,緩緩睜眸,沉黑的眼睛難映出一縷微光。
她麵容平靜地看著寧非煙調香的背影,忽然開口:“聽說四河主前些日子在人間尋回了三十年前走丟的貓兒?”
寧非煙手指微微一頓,一時之間難以聽出她口中暗藏的真意,麵不改色地微微一笑:“是的,陛下。”
她本是以為女魔君多少有些猜忌那隻貓的身份。
卻不曾想,她似乎真的隻是隨口一問,淡淡嗯了一聲,聲音極低:“失而複得,挺好的。”
寧非煙將新燃好的護心香折身送至她的榻前,又去取來那兩爐燃儘的冷香,準備帶下去清洗重新調製新香。
原本起了幾分倦意的女魔君目光忽然落在寧非煙伸來的那隻纖細手臂上,隔著一層淡淡的雲紗,清晰可見紗袖下潔白如雪的肌膚。
女魔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忽然抬手輕輕壓住寧非煙雪白的皓腕:“四河主手臂間的守宮砂何時消了?”
寧非煙微怔,旋即抿唇一笑,道:“陛下何時關心起來部下的風韻私事?魅魔貪歡,實乃常態。”
女魔君鬆開她的手腕,凝眉道:“如果朕沒記錯的話,你未來是要成為兄長的少妃。”
寧非煙垂下眼眸:“陛下這是打算問罪?”
女魔君唇邊勾出一抹淺笑,道:“魔界素來信奉強者為尊,你能以孱弱的魅魔之身一步步爬至今天這個位置,這便足以證明你的心性與手段遠在兄長彌路之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寧非煙你與朕十分相似,皆是從舉步維艱地最底層裡爬出來的惡鬼,論價值,你遠在兄長之上,若是真叫你成為了魔族少妃,他為了鎮壓體內的災獸,自然會毫不猶豫地將你這一身修為采補汲取乾淨。”
女魔君目光含笑,忽然抬手將寧非煙的一縷青絲纏繞在蒼白的指尖:“耗儘四河主這一身修為,隻為來彌補兄長當初所犯下的錯事惡果,細細算來,可真是一筆奢侈的交易,朕亦是覺得十分可惜。”
寧非煙神情不動,眼眸沒有一絲情緒變化,她柔柔一笑,道:“此乃屬下當儘之責,何來可惜一說。”
女魔君聞言神情莫測起來,她看著寧非煙的那雙眼睛,語氣竟是難得的輕柔真摯。
“若四河主心有委屈不願,不願嫁給兄長,大可同朕直言,朕自會為你做主。”
“陛下說笑了。”明燈青煙裡,寧非煙眉如墨畫,儀姿優雅自如地換了一盞金獸,她輕掀眼簾,認真說道:“屬下更喜歡自己為自己做主。”
女魔君眼梢微抬:“你是說十日後的君歸宴?”
君歸之宴,換榜之時。
此榜自是為河主之榜,魔界六河的排名並非固定,每隔百年,魔界便會舉行一次換榜之禮。
屆時,冥洲上上下下,四方妖王魔將齊聚一方,若有勇氣者,皆可向六河的每一位河主發起挑戰。
若是挑戰成功,自取而代之,成為新的一任河主。
魔族素來信奉弱肉強食為準則,哪怕是六河之間,也是以此準則為信念。
在六河與六河之間,下位河主能夠借這次榜宴之機,向上位河主發起挑戰,若是戰勝,排名自可提升。
如今的寧非煙,恰好排在六河第四這個不高不低的尷尬位置上,若她能夠借此機會,成為前三的上位河主,她與彌路少君之間的婚約自是可以不攻而破。
寧非煙輕聲笑道:“比起將命運交給他人來抉擇,屬下更喜歡自己來掌控。”
女魔君目光在她耳下的寶珠上一掠而過:“可朕瞧著,你當下狀況可不大好啊,魅族代代相傳的神源,怎麼去了一趟人間,便虧損了三成?此番君歸宴,三河並不會到場,如此你便隻能向二河發起挑戰,四河對二河,這種勝算,可微乎其微啊。”
寧非煙麵色笑容不散,道:“未來之事不可知,若屬下戰敗身亡,那也是屬下的命數,屬下甘願自嘗苦果。”
女魔君歎了一口氣,道:“如此,那四河主便自己好自為之吧。”
“陛下。”寧非煙輕輕喚道:“君歸宴時,屬下可是為陛下準備了一份禮物,希望陛下能夠喜歡。”
女魔君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不以為意道:“早有聽王城了的人們談及了此事,說是你有心將你養的那隻貓送給朕,隻可惜,朕不喜歡貓,你也無需折騰了。”
寧非煙笑而不語,正欲退下時,她忽然故作無意地問道:“陛下可知阿嬈這個名字?”
女魔君眼眸驟然深邃,她如鬼魅一般飄身而起,來到寧非煙的身後,蒼涼冰冷的手輕撫在她纖細的後頸之上,細長妖冶的一雙冷眸裡流動的光澤極為明顯,可她聲調卻是異常溫柔,溫柔得不禁令人心生忌諱。
“你,從何處聽來這個名字的?”
寧非煙下床的動作停了下來,她仿佛感受不到來自後頸間那隻手帶來的危險死亡之意,麵上恍惚不分明的笑意不減。
她看著斜映在牆上的影子,狀似無意般的說道:“不過是屬下近來尋了一個模樣俊俏的床伴,不經意在他意亂之時,抱著我喊出了這個名字,嗯……這壞東西睡著我的床,念著其她姑娘的名字,屬下自是不怎麼甘心的,便同他醉酒之時稍稍探了幾句話。
這才曉得這叫阿嬈的姑娘,原是一名十分厲害的魔族,屬下寡聞,倒是從未聽說過在我們王城之中還有著這樣的人物,竟然能夠將我看上的公子欺負成那般傷心模樣。”
停在後頸肌膚上的手指驀然一僵,身後陷入良久的沉默,在這場沉默之中,身後的殺意隻濃不淡。
良久,女魔君幽幽開口說道:“你手臂間的守宮砂,便是因他而消失的?”
寧非煙語氣頗為輕鬆:“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公子呢。”
那隻手指以及輕輕撫摸著她那處的肌膚,溫柔繾綣,好似撫弄,女魔君語氣隱隱帶著幾分遲疑地試問:“你說的那個人,當真喊出了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