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是擔心他又吃刑丹,隻默默地轉過身去,背對著他,用沉默表示著內心的抗拒。
百裡安見她這副模樣,還不容易壓下去的火又蹭蹭蹭地漲了上來。
他好沒氣道:“我腦子沒進水,不會再去吃那害命的玩意兒。”
蘇靖慢騰騰地轉過身來,半張臉幽幽地看著百裡安,“真的?”
百裡安皺眉:“你若不信,那也無話可說了,你回客棧去……”
一句話還未說完,那頭叼著比腦袋大紅薯的靖姑娘像個白色幽靈似的飄了過來。
他飛快從袖子裡摸出那個熟悉的小瓷瓶,不帶猶豫地放在了百裡安的掌心裡。
百裡安看著被那大紅薯完全遮住臉頰看不清五官的女人。
隻能依稀看見那坨紅薯頂端後方豎起來的兩隻兔子耳朵在風中緊張地抖啊抖。
“……”
有種想捏捏的衝動是怎麼回事?
百裡安接過瓷瓶,也未多說什麼廢話,直接捏得粉碎,灑進湖泊裡。
蘇靖想要阻止,卻為時晚矣。
“現下無人,所以能跟我說說,你沒事吃這種東西做什麼?找虐嗎?”
“啪嗒”一聲。
蘇靖口裡的紅薯落在了地上,她看著百裡安的目光有些凝滯。
百裡安皺眉伸手,想要去翻她汗濕的領子。
手伸到一半,卻反應過來的男女忌諱,又收了回來。
“你並非是出汗的體質,可我發現在望歸樓的時候,你身上的衫子就汗濕了。
眼下出了望歸樓,在這寒雪冷夜裡,你身上的汗水就沒乾透過,若非身子疼得不正常,你怎會出這麼多汗?”
蘇靖抿了抿唇,默默蹲下身子撿起掉在草泥地裡的烤紅薯,又重新往嘴裡塞。
百裡安又狠狠皺眉,就像教育不懂事的小孩,啪的一巴掌,將她手裡頭的紅薯拍掉。
口吻端得嚴肅:“你這撿地上東西吃的壞習慣怎麼還沒改?”
蘇靖揉了揉被拍紅的手背,清清淡淡的眸子瞧著竟是有一絲絲的委屈:“這是你買的。”
百裡安怕她又撿起來,抖著腿踢湖裡去了,“臟了就不要了,我會再給你買的。”
蘇靖靜靜地看著他看了許久,麵上依舊是沒什麼情緒的表情,頭頂上的兩隻耳朵一垂一跳,“好。”
百裡安:“……”
不知不覺,仿佛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年當蘇靖老爹子的操心模式。
倒是他忘了,蘇靖早已不是年少時那個六竅不通,沒有半點生活能力、孤僻的模樣了。
百裡安忽然又問:“蘇靖,你這自殘的行為有多久了?”
自己花費大價錢,競拍這種非人道的禁丹。
蘇靖不是向彆人下毒的人,買來的毒丹卻自己吃,這種行為,基本可以確認為是在自殘。
而且看這情形,李半生對於自己女兒的自殘行為一無所知。
蘇靖矢口否認:“你多心了,我沒有自殘。”
若是百裡安年紀再小上那麼一輪,就真的相信她的鬼話了。
百裡安自恃忍耐力極強,可在吃下這千刀萬剮丹後,隻覺得腸子有無數小刀在刮,剜骨摘筋之痛也不過如此。
一想到這般痛楚還要持續整整一個月,便是他也不由感到一陣沉心的絕望。
可此刻,蘇靖一副麵不改色、全無半點痛苦的樣子,顯然是經年習慣,這種損身損心的事兒沒少乾。
百裡安還記得當初在魔界地宮下時,就曾發現過蘇靖對痛楚的感知特彆遲鈍。
若非常年忍受非人的折磨與身心的痛苦,久而久之,那還能是一個正常人嗎?
百裡安大感頭疼,“蘇靖,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的這種行為,但是我希望你能夠儘快收手停止。
或許你很隱蔽,很小心,甚至連你的娘親都未察覺你這瘋狂的行為。
可我現下想說的是,太玄宗沒有你想得那麼安全。
兩百年前,我便懷疑你太玄宗內有魔界的內應,隻是一直無從可查跡。
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你拍下刑丹,為何背後下毒之人能夠篤定,你今日會用掉一顆。
若你今日未曾服下此丹,那麼背後之人的栽贓陷害就會失敗。
可他卻能夠算到你拍下此丹的用意,並且篤定你就在今日,會吃掉一顆。”
蘇靖背脊隱隱發寒。
百裡安神情凝重:“你若繼續自殘,遲早會成為敵人算計你的一個致命弱點。”
若非背後投毒之人認死了蘇靖不想旁人知曉她自己在服用千刀萬剮丹,這種漏洞百出的局,又怎會將她逼得這般死?
蘇靖蹲在地上,並未起身。
她兩隻手搭放在膝頭,身體微蜷,顯得愈發纖瘦伶仃。
背後的蝴蝶骨優美突出,姿勢看上去有些痛苦,月光斜斜灑落,將她身後的孤影拉得細長蕭瑟。
她眼底漸漸籠起一層薄煙,慢慢抱住膝頭,聲音輕緩:“我隻是覺得,疼痛能夠讓我覺得我還在這個世間清楚的活著,如此想著,並不快活的修道人生,也能輕鬆一些。
我知道我這個想法不正常,腦子有病,起初開始的時候,我隻是用銀針,然後用小刀子,漸漸地發現自己開始飲鴆止渴,對‘疼痛’開始依賴,上癮。”
蘇靖眼神裡透著一抹無力的蒼冷自嘲:“原本的初心是懲罰自己,可仔細想來,到底還是選擇最懦弱的逃避,用另一種方式讓自己活得更舒心暢快罷了。”
“這算哪門子舒心暢快!”百裡安心底頓時湧上來一股無名火,他忍不住怒吼出聲。
腹部裡的那股子絞痛也隨之越來越強烈。
心神疼得一散,一時未忍住,喉嚨湧上一陣腥甜之意,偏頭嘔出一口血來,氣息翻騰不止。
蘇靖被他這模樣嚇到了,上前扶住他,臉色蒼白道:“不是說屍毒可以抵製刑丹藥力嗎?怎還會痛?”
百裡安咬牙,脖頸蒼白肌膚下可見清晰凸起的青色血管,他冷笑道:
“哪裡來那麼多的相生相克,方佑那家夥狡猾得像隻老狐狸。
他當然不願意君皇中毒的事波及到他十方城,不過是順著我的話安撫談光君罷了。”
蘇靖滿眼迷茫倉皇,臉色一時間看起來比他還要蒼白慘淡。
她怔怔抬起手指,想要幫他拭去唇角的血跡,卻被百裡安一把抓住手腕。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她:“你若再敢自殘,被我發現了,我便去你南澤山,把你山腳下種的瓜果蔬菜全給撅了喂豬。”
蘇靖嗯了一聲,並未告訴他,當年他冰冷死去後,她親手填了那片土地,再也未曾在那片山水之中,種自己心愛的果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