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祥祭禮完畢。
王熙鳳先請了邢夫人和王夫人示下,然後才去跟林黛玉陪笑道:“妹妹怕是累壞了,是這就回梨香院,還是去老太太那兒坐坐?她老人家這一年來可想你想狠了!”
“正要去拜見外祖母。”已經摘了孝帽、換了孝服的黛玉哭得兩隻眼睛腫著,形容憔悴,卻依舊禮數周全,“隻是剛才行禮還禮,衣襟鞋子都有些臟了,我想先回去換身衣服。”
“我正要說呢,你回去梳個頭,喝口熱茶,臉上也見點兒血色。不然老太太瞧著,又該心疼得睡不著覺了。
“這麼著,我傳了車轎來,你先回去梳洗。正好我這裡也要收拾一二。等我這裡完了事兒,我陪你一道去見老太太。你道如何?”
王熙鳳笑問。
林黛玉點頭:“就依二嫂。”
王熙鳳鬆了口氣,忙命車轎過來,親眼看著林黛玉坐進去,紫鵑和小紅一左一右護持定了,目送她們走遠,這才回身安排祭禮現場。
另一邊,寶玉被王夫人緊緊拘在自己身邊,連早先陶行簡來時,都不曾讓他出去女眷這一邊。氣得寶玉跳腳,卻被王夫人指著遠處的賈政一句:“又欠你老子捶你了?”頓時唬住了。
待林黛玉走了,王熙鳳過來給王夫人使了眼色,王夫人這才鬆開手。
寶玉一道煙兒跑出去找林黛玉,卻早不見了蹤影。正在沮喪,被他的小廝茗煙覷著沒人注意,悄悄告知:“被璉二奶奶哄回去了!不過,過會子會去拜見老太太,二爺還不如先去老太太那邊等著呢!”
寶玉眼睛一亮,低聲誇道:“好小子!回頭賞你!幫我跟老爺太太說一聲,我先回去看看老太太!”
轉身跑了。
王夫人眼錯不見又找不到他了,一陣心慌,忙命人四處去問,茗煙不慌不忙上前回稟:
“二爺說,今兒難保老太太不思念先姑太太,想必又要趁著大家夥兒都在這裡自己傷心。既然祭禮已經完了,他不如回去陪伴老太太,也算是替老爺太太們儘一份孝心。”
光明正大。
王夫人語塞。
王熙鳳便知寶黛二人在賈母處是必要碰麵了,想一想,索性去勸王夫人道:“將才那位殿中監跟林妹妹還說了會子話,是什麼,咱們都不知道。不如請老太太問問,您和寶兄弟都聽聽。
“這一年多寶兄弟讀書刻苦得很,老爺不是都誇獎過好幾回了麼?太太也要放鬆些。迫得太狠了,反而容易鬨不高興。您說呢?”
台階若此,王夫人也隻得下了:“也罷。那你收拾著,我也先回去換身衣服。”
王熙鳳鬆口氣,忙又問了邢夫人,將兩尊神妥當送走。這才把姐妹們都交給李紈,拉了尤氏一起去乾活兒。
林黛玉坐了車回到梨香院,下來的時候便有些站不穩。紫鵑忙半扶半扛地把她送進臥房。
雪雁飛跑著端進一盞燕窩來,口中抱怨道:“晨起求著讓吃口東西再走,說什麼都不聽。這儀典一做就是大半天,姑娘這身板兒,哪兒就遭得住了?”
晴雯輕快地上前幫著林黛玉換了衣裳盥手,然後徐徐用完了燕窩,這才緩過來一些。
“再忍忍吧。”紫鵑露出一絲笑意,“今兒陶大監來了,帶了陛下的旨意,年下就許咱們大小姐省親,到時候會送個嬤嬤或者姑姑過來,專一給咱們姑娘調理身子。”
“這可太好了!”幾個丫頭不由驚喜輕呼。
晴雯搶著先去刮臉羞林黛玉:“果然讓人瞧著不省心了不是?人家殿中監多少天下大事要跟著皇帝老子忙,如今卻被姑娘氣得要請個曆害人來看著您吃飯!
“您也就是跟我們橫一橫,明兒那宮裡的姑姑嬤嬤來了,我瞧您再使性子試試!”
林黛玉抿嘴笑一笑,也不說話。
“姑娘累壞了,您歪一會兒,我給您捶捶吧?”雪雁關切地扶著林黛玉躺下,給她捶腿,晴雯便忙上來給她捏肩。
紫鵑見林黛玉似有朦朧之態,便悄聲交待給二人,黛玉過一時要跟王熙鳳一起去正院見賈母,然後自己先下去也趕緊換衣服吃飯。
誰知黛玉竟真的沉沉睡去。
過了小半個時辰,王熙鳳來了,聽著院裡靜悄悄的,便有些躊躇,想一想還是走了進來。
紫鵑聽見了忙想出門時,被小紅摁住,搖頭令她裝睡,自己且快步走了出來,陪笑著問:“二奶奶來了?今兒場麵大,可辛苦您張羅了。”
這話說進了王熙鳳的心坎兒,頓時笑意盈盈:“嗐,小場麵。”
“我們姑娘累得,您瞧,回來隻說歪一歪,可這都睡沉了。便是紫鵑姐姐都撐不住睡過去了。
“二奶奶心裡惦記的事兒可比她們多多了,您再是鐵打的,這會子也乏了。左右也要等我們姑娘睡醒,不如您也在我們這兒靠一靠,歇會兒吧?”..
小紅連奉承帶借口,預備得足足的,直接引著王熙鳳坐在黛玉常在窗下看書時靠著的美人榻上,又適時地也端了碗熱熱的燕窩粥給她:“勞您替我們嘗嘗,這麼弄可對不對?”
王熙鳳哪還看不明白她想乾嘛?笑罵道:“小蹄子,在我跟前弄鬼兒!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子小心思?”
接了碗,三五口吃完,擦著嘴舒舒服服地倒在榻上,指著她笑道,“你家姑娘聰明懂事,姐妹們裡頭我一向最喜歡她。
“我知道,這場祭禮雖然耗神,跟一會子要去老太太跟前應付那一眾太太奶奶比起來,卻又是勞力不勞心的。
“你姑娘累壞了,必要歇一氣緩過來才能再去上陣殺敵。
“其實我也一樣。我也累壞了。等你們姑娘在老太太那兒鬨完,我還得給她善後,安撫老太太、太太們,我也得回個神才好……”
說著,王熙鳳安安穩穩地閉上了眼,大大方方地也睡了過去。
小紅又忙尋了床厚軟綿密的毯子給她搭上。
這兩位一睡便又是半個時辰。等外頭的車轎連紫鵑都安撫不住了,兩個人才起身梳頭盥洗,然後若無其事地相攜著去了賈母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