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當麵頂撞的尤氏氣得哭著回了後宅。
反正探春今日氣勢不同昨日,身邊還有馮紫英等禁衛幫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不知何時從側門進了賈府的黛玉正等在尤氏的住處,見她回來,笑吟吟地起身相迎:
“我還想著,大嫂子什麼時候能回來呢。這不人就來了!快坐,我們也有日子沒見了,好好說說話兒!”
竟似她才是主人一般!
可尤氏心裡十分清楚:寧國府一敗如斯,全是拜林黛玉所賜!
她雖然明白萬萬不可招惹得罪黛玉,所以才特意趕去阻止賈蓉,並派了賈瑾賈蔚兩個前去姑蘇侍奉。
可並不等於她自己也能做到對黛玉笑臉相迎。
然而形勢比人強。
尤氏隻得忍著氣微微屈膝給黛玉行了禮,然後在旁坐下,不冷不熱地問:
“原本昨日之事,隻是縣主跟她本家賈府的齟齬。怎麼竟還勞動了郡主大駕光臨?
“卻又不去前廳幫著縣主出氣,又來後宅尋我。小婦人已是白身,平頭百姓而已。
“難道還有什麼是郡主不曾指點過的?還請郡主一次吩咐儘了,小婦人好遵諭照辦!”
黛玉笑容可掬:“你賈家的老祖宗是我外祖母,這裡算我親戚家。隻要你們沒膽子趕我走,我想什麼時候來,便什麼時候來。”
尤氏被她噎得一愣。
早年間在京城時,她也領教過小姑娘的口齒。可萬萬沒想到,她都做了郡主,竟然還不曾變得端莊溫婉,反而更加牙尖嘴利!
黛玉看她張口結舌的樣子就笑:“當日在京城,璉二哥和你二妹妹,在二舅母孝期裡就在了一處時。
“鳳姐姐曾經哭罵,說你既沒口齒又沒才乾。
“如今看來,才乾有沒有的,也就這樣罷了。但這口齒,珍大嫂子是真沒有。”
尤氏忍著氣,卻又震驚於尤二姐和賈璉之事,不禁追問:“二姐兒跟了璉二兄弟我知道,怎麼說他們是孝中便……”
“這事兒我一個姑娘家,豈得知道得詳儘?珍大嫂子算是問錯了人。
“原本你們妯娌情分極好。如今為了這個,鳳姐姐想必許久沒跟你寫信說過京城的事情了吧?
“珍大嫂子有問我的,不如趕緊往京城送信兒賠罪的好!”
黛玉笑一笑,轉回正題,“我看,榮寧兩支久遠不回金陵,雖然枉擔了族長的虛名兒,族裡的事情,卻始終回不到你們手裡,是也不是?”
尤氏賭了一回氣,勉強點頭:“是。蓉哥兒他爹雖然臨死前百般籌謀,但畢竟回來的日子淺。
“賈瑾族裡排行三十六,委實年輕。他雖然能把我們自己的事兒處置妥當,族裡的話,他卻插不進去半句去。
“反而是蓉哥兒,因是寧公一支的嫡係。即便他父親再厭棄他,族中之人卻覺得血脈至親,敬大老爺無論如何不會真的再也不管他了。
“所以如今竟是蓉哥兒幫著族裡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尤氏說著,便哭了起來。
外頭噠噠噠跑進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娃,見尤氏哭了,衝上來便抱了她的腰:“娘!不哭!慕哥兒在這裡呢!”
又凶凶地瞪著黛玉,“你是誰?是不是你欺負了我娘?我爹爹雖沒了,可我哥哥們很厲害的!你這樣瘦,小心他們打斷了你!”
黛玉聽得噗嗤一笑,不禁伸手去摸那小童梳著朝天揪的腦袋:“這就是珍大哥哥替嫂子安排的後半生?倒是真孝順。”
小童腦袋一偏躲開,手裡還抱著尤氏,滿眼警惕地看著黛玉。
尤氏忙抱了他,軟聲道:“慕哥兒不生氣。娘隻是想起你爹爹,又想起你蓉哥哥,所以才傷了心。
“這是昭慶郡主,是榮國府老祖宗的親外孫女。你要叫姑姑的。
“她沒有欺負娘,她是來幫著娘,不讓外人欺負咱們的!”
小男童賈慕這才收起了炸毛的小脾氣,非常自信地總結:“原來是我誤會了!”
又離開尤氏的懷抱,似模似樣地給黛玉作揖:“慕哥兒給姑姑請安。請姑姑恕我年幼無知,誤會得罪了姑姑。
“我給姑姑賠罪!”說著,竟雙膝一彎,便跪了下去,利落地磕了個頭!
黛玉啊喲一聲笑了出來,忙親手拽了起來,到底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
“這樣懂事的孩子!竟是比我們當年都強百倍呢!”
忙讓旁邊跟著的晴雯拿荷包來,“我也忘了給孩子準備見麵禮!我記得你身上常年帶著金珠,快拿來!”
晴雯笑著掏出來一個鼓鼓囊囊的小荷包,雙手呈給黛玉。
黛玉便把那荷包的係子抽開,露出裡頭滿滿一袋子孩童小手指肚大小的金珠子,笑道:
“這個是姑姑給你玩的。你自己留著,不要給你娘收了去。
“以後若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你娘不肯給你買時,你便用這個去換銀子換銅錢。可記得了麼?”
誰知這慕哥兒瞅著黛玉鬆懈,伸手便搶了荷包,一擰身便掙脫了黛玉,舉著荷包送到了尤氏手裡:
“娘!我掙的!娘,咱們有錢了,你不用穿粗布衣裳磨破了脖子!我自己穿就行!你還穿那種軟軟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