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到宮中,一下午都默默無言。
孟姑姑知道她和賈母深談了一回,隻怕她又心軟了下來,便去太後跟前發牢騷。
太後聽完了前因後果,笑著責她:“那是她外祖母,血脈至親。她心軟是她的良善處,你非要打掉她這良善,倒是什麼居心?”
孟姑姑噘著嘴不高興:“人善被人欺……”
“你不過是因為那一家子不要臉皮,常常仗著昭慶良善,就要從她手裡摳東摳西。
“可你也仔細想想,他們可有一回真摳出來過?唯一一個看似得了好處的義敏,還成了我陳家的女兒。
“所以你杞人憂天。”太後笑道,“昭慶心裡明白著呢!”
孟姑姑得了這四字批號,呆了半天,想了又想,不由道:“娘娘,不然我還回來跟著您罷?
“我這心計,跟著郡主,幫不上忙,有時候還添亂。”
太後幾乎要笑倒:“你就是個隨行大夫!就昭慶那玲瓏心思,她可用得著誰給她出主意呢?
“好生替我和皇帝照看她的身子便是,其他的,你少胡思亂想!”
笑完了,又想一想,把紫鵑叫來,將元春早些年送來延嘉殿的奇珍異寶拿了幾樣給黛玉送去。
黛玉看著紫鵑托過來的一盤子東西,愣了愣。
紫鵑含笑輕聲勸道:“姑娘多顧著自己些。太後和孟姑姑心疼您,卻又都不敢多問呢。”
黛玉目光從那一堆珍寶裡掃過,忽然目光一凝,素手纖指伸過去,輕輕拎起長長的一串瑪瑙數珠,心頭複雜難言。
這東西她幼時見過,是母親費儘心思,從一個西南商人手裡,花八百銀子買了來,送給外祖母的年禮。
誰知便進了宮,還成了元春奉給太後的禮物。
榮寧二府自是家資饒厚,對進宮的這位大姑娘,也是予取予求。
可這串東西,代表的是母親對外祖母的孺慕之思,怎能也送進宮來呢?
黛玉自嘲一笑。
賈氏後代已無賢能之輩,唯一的指望,便是宮裡的這位娘娘。
什麼母女、祖孫,跟一族的榮光延耀比起來,想必是都要靠後的。
如今外祖母一番肺腑之言,若願意從好處思想,自是深情厚義、憐愛外孫;可若要換成機心掂掇,字字句句,不都是哄轉自己照看賈氏一族的意圖麼?
林黛玉微合雙目,搖了搖頭。
不要想,不要多想。
讓事情來,來了就好了。
兵來將敵、水來土堰。
“我悶了這半天,正想去太後跟前坐坐。這些東西,晴雯收了。那瑪瑙串子單放著,明兒我再去榮府時,給我帶上。”
黛玉起身,去了正殿尋太後手談。
一下午悔棋偷子、連吵帶笑,和太後高高興興直玩到了掌燈晚膳才罷。
轉過天來,昭明帝下了朝,來給太後請安。
太後笑著告訴他:“昭慶昨兒說,榮府史氏緩過來了。你跟貴妃說一聲,延嘉殿就不派人過去了,省得再惹著皇後不快。”
昭明帝微微一怔,失笑道:“這等婦人之事,與我何乾?母後這是想看兒子笑話了?”
話說得又直白又混賴,聽得太後瞠目結舌。
昭明帝嘿嘿一笑,立即便拱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