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醒來有五天了,隻見過一個人,是個守佛堂的老婆子,看上去比從前看守山門的劉老頭還要老,滿嘴的牙掉了一大半,癟癟的嘴巴,滿臉都是皺紋。
老婆子不怎麼說話,但看她的眼神很溫和。
阿凝坐在院中的老桐樹下發呆,老人則在廊下做針線活,院子裡安安靜靜,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嘩嘩作響,陽光穿過濃密的樹冠,在地上落下零星幾點光斑。
這幾日來,崔凝腦海中遏製不住的浮現那天夜裡的一切,二師兄在葬身火海中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仿佛要滲透到血液裡、刻進骨髓裡,令她感覺渾身都像被針紮刀刮一般疼。伴隨這記憶和疼痛而來的,是徹骨的冷與恨。這洶湧的情感是小小身軀不能承受之重,是以連日來她都是一副呆滯的模樣。
她看著眼前的光不是光,是那日裡炙人的烈火,她看著樹也不是樹,是她與師兄們在樹下歡笑的昔日。
“姑娘。”
蒼老的聲音響在耳畔,把她從回憶裡拉扯回來。
一陣風吹過,她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滿臉都是淚。
“姑娘不必傷心,再過幾日夫人必會接你回去。”老人溫聲安慰道。
不知怎的,她忽然崩潰了,仿佛那些在體內肆虐的情緒找到了發泄口,她抱著老人的腿嚎啕大哭,一直哭到頭腦發懵失去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傍晚。
空蕩蕩的屋裡隻有她一個人,她起身,赤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漸漸開始清醒起來,這幾日似乎被冰凍的腦子也能夠轉動了。
她怔怔站著,摸摸自己纖細的手腕,還是原來瘦巴巴的樣子。
“姑娘。”老人端著飯走進來,見她穿著中衣光腳站在地上便連忙放下手裡東西,拉著她坐到榻上,扯了薄披在她身上。
粗糲溫暖的手握著她的腳丫子,嘴裡念叨,“姑娘也不知道疼惜自己,將將熬過一場大風寒,身子正虛著呢,怎能受得住這般折騰。老奴已經稟明夫人,夫人明日便會接姑娘回去。”
夫人?是母親?阿凝覺得親娘肯定不能把閨女養的跟瘦猴似的!八成是後娘。在二師兄荼毒下成長的阿凝,小小的腦袋瓜裡開始浮現出各種段子,什麼親娘死了、爹娶了後娘之後小姑娘就變成小白菜地裡黃了。
阿凝邊想邊胡亂抹抹臉,“我、我不記得家裡的事兒了。”
說罷,她屏息,小心翼翼的瞧著老人的表情,生怕自己被拆穿,讓人拿繩子一捆當妖精燒了。
老人歎了口氣,語氣憐憫,“老奴姓林,姑娘喚老奴林嬤嬤罷。”
“嬤嬤。”崔凝見林嬤嬤沒有懷疑,不禁鬆了口氣,乖巧嘴甜的喚了一聲,又起身道,“我扶您坐下吧?”
阿凝還在繈褓之中的時候被丟棄在山門,她聽二師兄說,自己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知道咯咯笑討人歡心,略大一點之後拍馬溜須什麼的更不在話下!
林嬤嬤任由她扶著坐下,看著她的眼神仿佛也越發慈悲,“這也難怪,姑娘前些天燒的厲害,三天才堪堪退熱,好生生的人哪裡就能受得住?”
“姑娘是有些淘氣,把越氏公子的婢女給推進池塘裡去了。一個婢女沒什麼要緊,隻是在客人麵前有失體統。在鄉間也就罷了,可托生到咱們清河崔氏家的女兒規矩就多了……”
林嬤嬤絮絮叨叨,說話漏風,咬字不太清晰,不過阿凝聽得很認真,大致也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原來這家的姑娘名字也是一個“凝”字,想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機緣了。
她覺著自己很幸運,在洞裡的時候燈分明滅了,可是她成功的到了方外,成了某戶人家的女兒。
從林嬤嬤口中得知,這崔凝是崔氏大房嫡出次女,與自己本來的年紀一樣,也是八歲,上麵有個姐姐,下麵一個弟弟,三人均是一母所出。崔凝如今犯錯被關在佛堂裡思過,前些日子高燒不退……於是被她鑽了空子。
原本那姑娘不知道魂歸何處,阿凝一念過去也就沒再多想,很平靜接受了這個新的身份。
親身經曆此等離奇之事,她深覺自己淡定的表現實在可圈可點。
崔凝,崔凝……她在心裡反複的念叨,一不留神就說出口了,“我也有姓了呢。”
“姑娘當然有姓,這普天之下除皇族、後族之外最高貴的姓氏。”好在林嬤嬤沒有生疑,她說著又道,“姑娘失憶之事,老奴得稟報夫人。”
崔凝一身冷汗,忙點頭,“要的要的,還是嬤嬤想的周到。”
這樣一來就不需要她自己處處解釋了,以前二師兄就說過,年歲大的人見識可多了,能一眼就看穿小孩子撒謊,雖然也曾有幾次連師父都被她糊弄過去,但二師兄又說是師父疼她,故意沒有拆穿。
她不禁黯然,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問問師父到底有沒有看穿她的謊言。
“有的。”崔凝握緊拳頭,隻要找到神刀……
想到神刀,她忙問林嬤嬤,“嬤嬤可曾看到我身上的玉佩?”
“姑娘說的是太夫人給的那塊?”林嬤嬤從床頭摸出一塊帶著紅纓的玉佩遞給她。
以前那塊玉佩用青線係著,並不是這番模樣,可她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遍,又好像確實是那塊玉。
崔凝一時有很多疑惑,但她謹記二師兄的叮囑,輕易不敢透出心中所想,所有一切都隻歸於那兩個她覺得很神秘的字——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