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有幾個真的願意湊過去仔細辨認?想他們寒窗苦讀,一朝為官,不說金尊玉貴吧,也算錦衣玉食了,不曾想今日還要看一個小廝口中殘渣!然而這還隻是個開頭,接下來的東西怕是更不堪入目。
果然,堯久之緊接著又取出一隻銅筒,蓋子一打開,一股濃烈酸臭混合著淡淡的酒氣湧了出來,熏得人險些當場要吐了出來!
當盤子端到呂長史跟前的時候,他一張總掛著三分笑的臉當即臉綠了。
盤子依次從眾人麵前端過,儘管下一刻可能就要吐,這一刻出於朝廷命官的操守,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看上一眼。
堯久之道,“這是從小廝咽喉和胃中取出的殘渣,裡麵除了同樣有水藻之外,還有更多種食物殘渣。小廝是個粗人,乍食珍饈美饌,狼吞虎咽,很多東西形狀還算完整,又加之是在死前不久才進食,隻克化了一半,所以很容易能辨出裡頭有羊肉、藠頭等等。崔大人還從中辨認出一種叫‘醍醐餅’的吃食。”
小廝在城外莊子上吃的宴,羊肉、藠頭這些還算易得,醍醐餅卻有些稀奇。
醍醐是一種乳製品,《涅磐經》中記載“從牛出乳,從乳出酪,從酪出生酥,從生酥出熟酥,從熟酥出醍醐”,可見醍醐的製作工序十分複雜。而《法華經》裡又提到“無上醍醐妙味”,據說,這是世間最稀有的、最妙的一種味道。
傳說歸傳說,然而現實卻並不是人人都能欣賞醍醐的味道,不過大唐不乏喜好嘗鮮之人,用醍醐入麵烤製成的餅,在長安一度十分流行。隻是江南人口味清淡,又偏好酥軟的食物,耐嚼的醍醐餅在這裡並不是那麼受歡迎,滿蘇州城都找不出幾家常供此餅的店。
崔凝往常在山上過的清貧,到崔家之後才有機會嘗試這些花樣繁多的美食,她能認出來,正是恰好前不久才嘗過。
王韶音回憶道,“我記得蘇州隻有全福樓和飛鶴樓有醍醐餅。”
這件事情魏潛早已令人調查過,此時人證也已經帶到衙門,“傳飛鶴樓掌櫃。”
程玉京捂著口鼻,“還不快點將這些穢物拿出去!”
衙役看向魏潛,見他點頭,這才把瓷碟中的東西端出去。
不多時,門口光線一暗,一名身量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此人看上去四十餘歲,高鼻深目,五官似有一些胡人的影子。
堂審畢竟要錄入卷宗,即便魏潛明知此人便是飛鶴樓掌櫃,也隻能依循慣例發問,“堂下何人?”
“草民畢頃,是飛鶴樓掌櫃。”畢頃躬身行禮,看上去絲毫不怯場。
魏潛道,“你店中可售賣醍醐餅?”
“回大人,小店的確售賣醍醐餅。”畢頃又緊接著補充一句,“蘇州僅有兩家店賣醍醐餅,不過另外一家為了迎合江南人口味,早已經改了配方,做出的醍醐餅更像糕點。草民母親是胡人,擅製酥酪醍醐,餅也是最傳統的那種。不過大夥都吃不慣,沒人家賣的好。”
“你還記不記得八月二十那天賣出過多少份醍醐餅?”
“隻賣了六份。”畢頃不假思索的道,“我家醍醐餅賣的一直不多,隻是因家母喜歡,每次都會順帶多做點。”
飛鶴樓在蘇州頗有名氣,在座的人幾乎都去過,這個事情眾人多少有所耳聞。這位畢掌櫃頗有些本事,醍醐餅雖然滯銷,但他寧願滯銷也不改故鄉味道的堅持和對母親的孝順,倒是博得眾多文人的讚賞,不少文人墨客不吝筆墨,寫詩賦文讚美,使得飛鶴樓的大名傳遍半個大唐。
魏潛繼續問,“你還記得不記得這六份分彆賣給了誰?有沒有人外帶?”
畢頃連忙道,“記得記得!一桌是東山書院的學子,另外就是遊學來的讀書人,還有三份是賣予熟客,傍晚的時候又賣了一份,那人是個生麵孔,看著衣著打扮應該是哪家仆役。他在店裡訂走了一桌席麵,沒叫咱們店裡夥計送,自己提走的,其中就有醍醐餅。”
那天到了晚上一個畏畏縮縮的中年漢子進了飛鶴樓,說家主交代定一桌上好席麵回去,卻並沒有指定要買哪些菜,恰好醍醐餅還剩下不少,小二立即吹的天花亂墜,將餅子賣出去了。
小二為此還特地在畢頃麵前邀功。
魏潛已令人把周夫人莊上所有人都拘押了,此時正好讓畢頃辨人。
周夫人那個莊子不大,到她手裡才半年左右,裡頭也沒幾個仆役,甚至連個像樣管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