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多少青年俊才都是她裙下之臣,便是朝中相公,她也敢調侃幾句,偏偏麵前這個如神似仙的男人,令她連直視都需要鼓足勇氣。
柳意娘無數次告訴自己,謝家早已經敗落,他沒有什麼權勢,無需懼怕,但終究還是因為那人沉默太久而感到不安,“郎君。”
謝颺執勺柄撥開浮沫,“說。”
“我今日去尋趙三是不是已經暴露了?”柳意娘輕聲問。
謝颺微微抬眼,“知道暴露了還往我這裡跑,是想拖我下水,逼得我非救你不可?”
柳意娘挪了挪身子,麵上帶著哀求,“太平公主不是善茬,我做的那些事若是被她知曉,夠我死一萬回了。”
“嗬。”他冷峻的臉上綻開笑容,宛如風雨初霽,“我看起來比她更良善些?”
“郎君!”柳意娘慌忙伏身,聲音顫抖,“奴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了,求郎君救我!”
謝颺執勺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壺沿,每一下都仿佛敲打在柳意娘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道,“起來吧。”
她一動,背後一陣冰涼。
謝颺盛了一碗茶湯遞到她麵前。
“多謝郎君。”柳意娘捧起茶湯送到嘴邊。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會亂來?”謝颺撐著桌子傾身,貼在她耳畔道,“你覺得我會犯這種錯嗎?”
柳意娘雙手微抖,茶湯險些撒出來,“郎君是放任我妄為。”
“這點事情,我還兜得住。若是公主問起來,你把一切都推在柳鶉身上。”謝颺起身朝暖閣中去,“自便吧。”
柳意娘眼眶微紅,大口大口的吞咽著滾燙的茶湯,又痛又燙,令她難過也歡喜。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謝颺時,那個俊美到不真實的少年俯身遞給她一塊玉佩,麵上帶著清淺的笑,“我沒帶錢,這個玉佩拿去當了好好安葬你父親吧。”
“啊……”柳意娘傻傻的看著,直到他把玉佩塞進她手裡,微涼的手指擦過她的手。
那時候的柳意娘跟著流民千裡迢迢到長安,隻是個麵黃肌瘦、乾巴巴的小丫頭,親人早就沒了,所謂“賣身葬父”不過是與一個小偷合夥騙人。他們不僅騙賣身錢,還要裡應外合把買主家給偷個精光。
這是個很尋常的騙局,但柳意娘在饑寒交迫摧殘下仍然漂亮的容貌,總能引得許多人上當。
她無依無靠,隻能靠這些肮臟的手段混口飯吃,可那一天,她覺得少年猶如太陽一樣,給了她無比的勇氣。
她抓著玉佩拔腿狂奔,追上少年把玉佩塞回他手裡,羞愧道,“我不要。我……我不是好人。”
柳意娘每次想到這些都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許多年後,她才明白那個看似明亮耀眼的少年其實根本沒有絲毫溫度。
可惜遇上他就像一個死劫,柳意娘無數次問自己,如果能夠重來一次,還會不會義無反顧?
那大概是會吧,她悲哀的想道。
她那時像個傻子,如今就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