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如何,崔凝並不太在乎,陳元想必也不會在乎,他生前擁有的東西太少,就連繪製的各種星象圖原稿都因要整理成冊被拿走,陪葬品裡屬於他私人的東西竟然隻有一些衣物,以及崔凝姐弟送給他的東西。
禮部官員見她神色懨懨,極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那些東西,他真能用上嗎?”崔凝道。
崔況沒回答,見禮部官員離開才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冊遞給崔凝,“他被害可是因為這個?”
崔凝一臉疑惑地接過翻開一目十行的看了幾頁內容,驚道,“你從哪裡得來這個?”
這本書中記錄了陳元每一次卜卦的細節,單看問題不大,但中間夾了一張有崔況字跡的紙張,上麵密密麻麻的人名。
崔況見她沒有否認,臉色微白,“我第一次找他玩,見他在寫從前卜卦的故事,心中好奇,便問他寫完之後能否借我讀幾日。”
當時陳元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崔況打小就是人精,見他猶豫便沒再強求。
“後來我便將此事拋之腦後,他住進樂天居後,便說這冊書剛剛寫完,叫我拿回家自己看,莫要給外人看。”
崔況回想起那日那個少年把書遞給自己的模樣,平靜的表情之下似乎暗藏波瀾,帶著一點小小惆悵對他道,“阿況,這東西看看便罷了,玄學之所稱之為玄,蓋因飄渺難以琢磨,腳踩玄機登得再高也不過是虛無,唯有腳踏實地方才能穩穩當當。”
說罷,他又十分放心的笑了笑,“阿況是天才,是君子,必是不屑旁門左道的。”
“原來,他什麼都懂。”崔凝喃喃道。
他們都覺得一個從小被困在方寸之中的少年縱使再通透,閱曆畢竟有限,能講出一些虛無縹緲的大道理罷了,應是不懂那些在塵世裡打滾幾遭才能明白的道理。
崔凝以己度人,她到崔家之後,隻覺得仿佛掉進了另外一個世界,因此二師兄騙她會去到方外之地,她一開始是打心底裡信了八九分的。
原以為陳元與自己經曆相似,應當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不料傻子終究隻有她自己。
崔況道,“我拿到這冊書之後,起初隻覺得故事有趣。”
崔況本就對玄學頗有興趣,注意力自然都放在卜卦解掛之上。
陳元被害之後,崔況心中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陳元隻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少年,那渾天令一職也是白擔個名頭而已,究竟是何人想要治他於死地?
答案並不難想——陳元身上能讓人圖謀的不外乎就是這推演卦象的本事。
帶著這樣想法,崔況再看這本書時便發現其中的玄機,立即從榻上爬起來連夜解謎。
他自幼極為聰明,發現第一個解出來的竟然是一個人名,他還以為自己弄錯了,用同樣的辦法繼續解,漸漸有更多的人名出現。
“我昨夜才察覺這書中另藏玄機。”崔況一邊解謎,內心一邊十分煎熬,悔不該當初隻漫不經心的將這冊書當遊記故事來看,“假如我早點發現,把這東西交給你們,他是不是就不會死?”
崔凝聞言抬頭看他,“依伱之言,他什麼都知道,卻沒有想過求助你我,反而隻是把這本關乎性命的東西隨手當話本子送與你,是不是咎由自取?”
“你怎麼能這樣說阿元?!”崔況瞪她。
崔凝淡淡道,“你也知道我不該這樣說他,那你又何必苛責自己?”
崔況竟難得的無言以對,“話雖如此……”
陳元知道崔氏第一世家的名頭,便是沒有崔家,總歸還有魏潛,即使如此,他也從未透出半分想要求助的意思。
“也許,他對陳六終歸是有感情的吧。”崔凝緊緊握著這卷書。
這東西若是透出風聲,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想殺了陳元和陳六。陳元是個為了自由甘願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生命在他眼中並沒有那麼至關重要,他此舉除了保護陳六,崔凝想不到其他解釋。
陳元早就料到自己會被滅口,卻仍對陳六抱有希望,沒有去揭發此事。他給了陳六最後一個機會,倘若他活著,這東西會永遠是一個話本子,倘若他死於非命,一旦有心查證,這東西便是證據。
崔凝突然笑了,笑聲乾澀。
崔況見她帶笑的眉目間竟染上一絲淒厲,心中大驚,“二姐!你……還好吧?”
他印象裡的崔凝,說好聽點是心胸開闊、灑脫隨性,說不好聽點,那就是頗有些沒心沒肺,沒料想她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崔凝慢慢斂去笑,清澈的眸子映著陳元的白發,泛著淺淺的冷意。
陳元沒了,她傷心,但也絕算不上悲痛欲絕。
迄今為止似乎沒有哪一件事是她無法承受之痛,可是總有某些瞬間,她覺得自己將要崩壞。
“我沒事。”崔凝收回目光,“這本書你沒給彆人看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