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氏依依不舍的離開,待上了馬車,這才不滿道,“你這個做父親的也不知道勸慰勸慰女兒,平日裡做那些文章倒是有用不儘的詞兒!”
崔道鬱不語。
他不知道該如何照顧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女兒大了,又做了官,父女倆平日也難得坐到一塊,他不能說了解女兒,可反而又能看清很多事情。她長於山中,與世隔絕,當初家裡決定送去懸山書院也是想讓她能夠儘快適應,多交幾個朋友。眼瞅著她與幾個小姑娘處的不錯,也不像是不願結交的樣子,隻是自打離開書院,除了偶爾走個禮,竟極少與她們一道出去玩耍。
或許就連崔凝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在無意識的避開與人深交,因為倘若感情不深,失去之時便不會過於痛苦。
這些,他不知道該如何勸導。
崔道鬱幽幽歎道,“父親曾私下與我說,凝兒是大鵬鳥,讓我這隻燕雀莫要折其羽翼,囚於牢籠。我一隻安於現狀的燕雀,該如何為一隻鵬鳥儘為父之責呢?”
女兒大了本就漸漸與父親有了距離,更何況崔凝背負著血海深仇回到崔家,有自己的路要走。
崔家如今也處於風口浪尖,事事都需權衡利弊,不攔著她報仇已算是鼎力支持了,而拋開身世,崔道鬱也不過是個數不上號的芝麻小官。
淩氏怎會不懂他的無奈,丈夫雖無大誌,但待人心誠又護短,先前知曉淩策新婚收了個侍女進房,立刻便殺去了淩家。若不是顧及她的顏麵,怕是要將淩家給拆了。
他也不動手,隻拉著淩策去書房單獨談了一個多時辰,將人罵的痛哭流涕。
在禦史台這麼些年,總算沒有白待,嘴皮子利索的很。
“這次遷都,阿凝和阿況都得去洛陽,你也要跟著去,我孤家寡人的留在這裡又有什麼意思。我本覺著,做個閒散人也不錯,便打算想法子在國子監謀個差事,也跟著調去洛陽,”
淩氏笑,“那日後可是要做親家的下屬了。”
崔道鬱也笑,“確實不妥。萬一日後那魏五郎欺負我女兒,我都不好上門去打人。”
“那現在呢?”淩氏問。
崔道鬱隱隱有了一些想法,“我想辭官去洛陽自己建學舍,收些寒門學子……”
崔道鬱性子不大適合做官,退到官學做山長倒是不錯,可惜注定不會有什麼建樹。書院的環境簡單,是因為這些人還沒有麵臨最直接的利益紛爭罷了,其實裡頭有些真才實學的學子大都屬於不同派係,他白擔個師長的名頭,有個麵子情,將來這些關係無法真正的為他所用。自己建書院就不一樣了……
天下學子都向往士族族學,崔道鬱出身崔氏,本身亦聲名在外,並不愁生源。
崔道鬱隻是不適應官場,卻並非真是個蠢人,他很清楚聖上忌憚世家,若是崔氏子弟大張旗鼓的辦私學必定會遭到猜忌,但唯他、唯有現在這個時機,或許可行。
崔道鬱在朝堂上的不思進取、不懂變通簡直深入人心,就連聖上提起他都免不了惋惜一句“才華橫溢,心性澄明,奈何胸無大誌”。
人家逆流而上,他則順流而下,一退再退。像他這麼個眷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廢物”,不想與家人分離,於是辭官開館,再正常不過了。
崔道鬱思忖道,“此事還需同父親再商議。”
淩氏聞言突然坐直身子,盯著他雙眼放光,“你是想建個書院?!”
若是弄幾間屋舍收幾個學生,哪裡需要如此慎重。
崔道鬱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就、就是有點想法。”
“這想法極好!”淩氏本已經接受了自己夫君與世無爭,不料人到中年還能生出這種雄心壯誌,她如何能不激動,於是壓抑住巨大的欣喜,柔聲細語地煽動,“你雖不喜與人爭,但才學有目共睹,教書自是不在話下。若是將來能著書立說、桃李滿天下,也不比在朝上身居高位差,若是努力鑽研,說不定還能流芳百世呢!”
這番話直是說進了崔道鬱心坎裡,但凡是個有才之人,便不會真的甘心平庸,崔道鬱不爭是因為厭倦紛爭也不擅長交際,若能憑一身所學施展抱負,想想都熱血沸騰。
以往崔道鬱不是沒有生出這種心思,但朝堂之上寒門與世家,一向涇渭分明。
近幾年世家子弟打著支持科舉的名頭紛紛下場,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世家就此向低頭。恰恰相反,這場皇權與門閥世家的博弈,已從暗鬥到明爭。
聖上起初大力推行科舉,一眾世家對此並不在意,因為朝中權柄尚在世家手中,推舉的路子才是真正的進官之途,那些寒門子弟即使高中,也得乖乖接受安排,但是許多年過去,世家察覺到站在朝堂上的寒門官員越來越多,這才猛然驚醒。
於是世家改變策略,令自家子弟參與科舉,擠占名次。
世家千百年的底蘊,能獲得的資源遠非寒門可以想象,這麼做的效果極為顯著,本是為了寒門入仕才推行的科舉製度,這幾年的榜幾乎都被世家大族霸占。
多次交鋒看起來是世家占了上風,然而聖上半點不著急,因為她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
所有人都明白,一切並不會到此終止,世家當中打前鋒的大都是新興或是衰落的家族,真正大權在握的世家並沒有參與,直到這一次崔氏支持崔況下場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