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駕到!
崔凝道,“姐姐,我是離夫人的侍女阿雪,奉命前來拜見蘇夫人,勞煩姐姐通稟一聲。”
兩名侍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疑惑,她們二人跟隨蘇夫人多年從未聽過“離夫人”這麼一號人。
“你稍等。”
一名侍女進屋片刻返回,“夫人請你進去。”
崔凝微微欠身,“多謝姐姐。”
這間屋子很大,且接近整棟建築的中央,隔著蟬翼紗帳幔隱約看見裡麵隻有蘇裳並一個胡服少年對坐於窗畔。
蘇裳聽見腳步聲回頭看過來,因著方才侍女稟報提到“離”“雪”,她心中早有所猜測,是以此時見是崔凝也並未露出驚訝,隻頓了一下,問道,“你家夫人也來了?”
目光相對,崔凝知曉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便並未多言,“是。”
蘇裳麵上含笑,衝那少年道,“你先出去。”
待少年應聲退出去,她才問,“您這是……在查案?”
雖說現在已經大致確定二師兄是蘇雪風,蘇裳也記掛著兄長,但崔凝不想賭人心,所以隻點了一下頭便轉而問道,“不知可否請夫人幫個忙?”
蘇裳爽快道,“大人但凡能用的上,必儘我所能。”
崔凝道,“夫人可認得江心園掌櫃?”
極為簡單的問題,卻令蘇裳沉默了片刻才道,“認識,實不相瞞,我懷疑他也認識我。”
她意識到這話有歧義,解釋道,“我指的是,在我認識他之前,他就認得我。我尚未到長安之前,在江南曾偶然遇見過他,他說我長得像一個朋友,還拿了畫像給我看,問我認不認識。”
崔凝麵色微變,“是多久以前?”
窗外絲樂聲驟然變得急促,兩人都轉身向窗外看了一眼,便見蓮花台上已經換了一名青衣勁裝青年舞劍,但與方才那人柔美的動作不同,一招一式蘊含勁力,恍惚可在劍吐寒芒間取人性命。
那青年轉過身時,露出一張清俊的麵容,崔凝登時感覺渾身血液逆流,差點忍不住跳起來。
窗外青年似乎是看向這邊,眉梢一挑,眼中含著笑意,便將殺意卸去三分,反倒帶上了一些落拓不羈,引得樓內一片呼喊。
崔凝近乎貪婪的盯著那張臉。
蘇裳見她如此反應,“很像吧?”
待到男子轉過身,崔凝才漸漸緩過勁來,聲音打飄,“像,竟叫我恍惚以為二師兄活過來了。到底怎麼回事?!”
隻是像而已,畢竟不是,就算是七八年前,二師兄看著也比這舞劍青年要成熟很多。
蘇裳緩緩道,“十三年前的七月中旬。當時我從金陵走水路回蘇州,船在梁溪碼頭暫停,船艙裡悶得慌,我便到外頭站了會,旁邊的船上忽然有人問我‘姑娘有沒有個兄長啊’。我當時找人快找瘋了,聞言立即與其攀談起來。他說在旅途中曾遇到一個很是談得來的朋友,後來失去聯係,便想尋一尋。”
蘇裳自然追問曾在何處見過,那人說就在金陵。
“我與他互留了地址,方便日後聯絡。當時我太過著急,沒多防備,回去後才隱隱反應過來過於巧合,而且交談過程中他似乎在套我的話,我隻以為又是一個查到我背景的人準備騙一筆錢,然而等了許多日也不見對方有動作。之後我再想聯係時,發現竟然已經找不到人了。待到時隔多年再次回到長安,在江心園宴赴宴,竟又叫我偶然間遇見了這個人,他麵相變了許多,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我沒有上前相認,他竟也裝作渾然不識。”
蘇裳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認錯人,她做夢都想尋到兄長,自然不會放過每一個可能,當時已經將那人的樣貌刻進腦子裡了。
當然,這並不是蘇裳懷疑此人的主要原因,畢竟她因為貌美總有人找各種各樣的借口來搭訕,更有人查到她的背景準備騙財騙色的,或許當初這個人就是找借口攀談,後來又不了了之,再見麵早已將此事忘記也說不定。
“於是我也裝作不認識。隻是我心裡總想著他是不是真有我兄長的消息,便時常過來,幾年過去,我幾乎已經放棄從他口中打聽到消息,誰料就在前幾日突然在蓮花台看見了那個長相酷似我兄長的人,若非年齡對不上,我也以為是他了。”她目光落在那個正在舞劍的人身上,篤定道,“這絕非巧合。”
剛剛觸碰一連串的陳年舊案,便驚起了一灘鷗鷺,怎麼可能會是偶然?崔凝比蘇裳更加確信這不是巧合。
蘇裳歉然道,“大人莫怪我沒有及時告知,實在是這十三載遇到過太多……”
“可以理解。”崔凝道。
就像她方才心中有所防備,對方尋人十三年間經曆不知經曆多少欺騙,更不可能輕易交付信任,更何況,蘇裳可能打心底就拒絕相信兄長已死的消息。
她問道,“夫人可否讓我見見吳梁?最好不讓他察覺。”
這才是她今日來江心園的主要目的之一。
十四年前胡禦史在淮南道山陽縣任縣令時端掉的匪窩還有一個漏網之魚,崔凝懷疑謀害胡禦史的人與其有關,本隻是因為最近恰好在查這個案子,不自覺便聯係起來,沒想到還真有譜!
此人從江淮一帶過來,時間也勉強對的上,並有試探蘇裳的舉動。
符九丘與蘇雪風曾經共用過同一個身份,會查到蘇裳頭上似乎也不難解釋。
“好。”
兩人低聲商議一番,崔凝回去叫上諸葛不離一起再次返回。
蘇裳吩咐胡服少年去請掌櫃後,便與諸葛不離在窗邊榻上欣賞歌舞,崔凝則侍立在側。
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便見侍女推門進來,“夫人,吳掌櫃來了。”
蘇裳原本冷凝的麵容乍然浮上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就連聲音裡都帶了一絲笑意,“快請進。”
侍女退出去不多時,便聽見腳步聲,尚未露臉聲已先到,“可是有一陣子不見蘇夫人了!”
崔凝微微抬眼,便見一個身影從蟬翼紗帳幔後繞過來。來人身量中等,麵白長須,還算端正的五官放在那張臉上讓人一眼很難記住。
這種丟進人群就找不到的特點,很熟悉。
崔凝一看見吳梁便明白了蘇裳說的“相貌變了許多,但是一眼就認出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