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日,夜。
朝廷公館,嚴東吳站在廊道裡,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北方風大又寒,根本不敢開窗,屋裡又悶得慌,廊道剛剛好。
看起來,洛都和二十八年前他初次上洛求議政殿舉薦時並無太大分彆,可感覺骨頭縫裡都不一樣了。
上洛才幾日,他便感受到了大周政局不同尋常的變化。
初次禮節性拜會、前日那場海總股權商討,叫他真切見識了什麼叫飛揚跋扈、威福自專。
皇帝都沒有這樣的吧?
這幾日,從丹陽帶來的兩名親隨跑斷了腿去打探消息,陸續彙總起來後,竟然和馮德光的說法逐一印證了,而且更詳實。
所以,那小子和曆代權臣相比,多的是人望,史無前例的人望。
從尋常百姓,到讀書人,到大多數中下層官員,都認可其執政能力。
上麵還有皇帝無原則縱容。
而他自己,近乎毫無瑕疵,連齊國公府都乾淨得叫人挑不出毛病,而他的妻黨更是當世真君子之家。
無懈可擊。
所以,受到薑雲逸權勢擠壓的高官們沒有太多反抗餘地,隻能等這種全麵擠壓出現鬆動時,才可能做出有力反擊。
“陛下為何毫無原則、毫無底線地百般縱容?”
嚴東吳敏銳地意識到這個關鍵問題。
肆意破壞士農工商太祖舊製;
肆意封官許願;
肆意乾涉軍政;
肆意邀買人心;
肆意決斷重大外事,一意孤行與紅毛夷決裂;
肆意推行政令,一張嘴就敢要豫章兩千萬畝地。
一瞬間,嚴東吳隱約把握到了點什麼。
北伐!
對,就是北伐。
皇帝英明海內鹹知,為什麼會忽然發動那場莫名其妙的北伐?
是了,皇帝急了,失了耐性,急於求成了。
所以,洛都這不合常理的急劇變化,都肇始於皇帝大限將至。
隻要能辦成事,能辦成大事,壞點規矩根本不是事兒!
正在進行中的內閣集權、方興未艾的軍製改革、開科舉、開運河、重掌外海貿易權、大規模公有化,這一切的一切,隻要能辦成,皇帝照單全收。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嚴東吳不僅沒有釋然,反倒更加焦慮了。
如果洛都的一切變化都起因於皇帝大限將至、急於求成,那麼,皇帝身後,還是這套邏輯麼?
東宮的那位太子不能說不好,但沒有權勢啊,使出吃奶的勁兒也給不了當下這種水平的支持吧?
“來人,安排一下,明日我要登門拜會李相國!”
親隨疲憊地應下,然後去辦了。
少頃,公館門房來報。
“嚴大人,有客來訪,共八人,說是會稽和豫章故人。”
嚴東吳無奈地歎了口氣,抬腳就往公館會客廳而去,吩咐道
“叫他們來吧。”
少頃,會稽四大郡望柴陳謝賀、豫章四大郡望萬劉寧朱八家實權人物齊至。
“敢問嚴大人,朝廷要奪豫章兩千萬畝田,可是確有其事?”
豫章帶隊的寧氏家主寧澤遠甫一見麵,劈頭蓋臉就大聲質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