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秦鑒揮了揮手,對一旁圍著何姒打轉的光點說道,可那縷微光並不聽他的指令。
“我會保護她的。”秦鑒又補充道,微光這才仿佛得到赦令般穿林而過,很快就來到一間富麗堂皇的建築前。
“不太對啊。”範宇嘴角仍然噙著笑,可渾身緊繃,肌肉的線條從衣服底下顯露出來,就像隨時準備出擊的猛獸,令何姒也不由得緊張起來,秦鑒倒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眼前高聳的建築應該是間廟宇,朱紅廊柱,碧瓦金簷,簷邊翹起似飛鳥展翅,還立著海馬、幼獅、麒麟等祥瑞雕飾,雨滴順著簇新的琉璃瓦綿延成一條銀絲向下滴落,發出悅耳的叮咚聲,古色古香,莊嚴肅穆,卻也突兀得令人心中發瘮。
“一世寄安樂之堂,四鄰接幽冥之地。”小猴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佛殿裡,何姒仰頭將殿門兩側張貼的對聯讀出來,越讀麵色越沉。
範宇顯然也注意到了對聯的異樣,接道“後半句不太吉利啊。”
“班門弄斧。”秦鑒麵露不屑,右手掌心鏡光閃過,麵前的繁華立刻如細沙轟然坍塌,隻留下一圈龜裂的土牆和屋瓦。三人周圍雜草叢生,眼前朱漆斑駁的大門仿佛一張流著涎水的血盆大口,正在請君入甕。
“還得是秦叔啊。”範宇說著,眼神在秦鑒和何姒之間轉了轉,識趣地跨出大長腿先行一步。
“走吧。”秦鑒側身看向何姒,她正愣愣地站著,雨水淅瀝,順著她額間淩亂的發絲蜿蜒到修長而又脆弱的脖頸上,隨後鑽入她的衣領,給她清冷的身姿增添了一絲蒼白破碎的美,秦鑒壓下心間悸動,輕聲說道,“不是你要來的嗎,現在知道怕了?”
何姒其實並不是在害怕,她在想之前夢中那個要奪她小猴子的男人,那人翻手間便能在她腳下造出萬丈深淵,顯然就有操縱幻象的能力。此番看來,眼前的光景肯定與他脫不了乾係,好在迷障終究還是被秦鑒輕易破去了。
“太厲害了,”何姒轉過頭,卻沒有意想中的膽戰心驚,被雨打濕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芒,“先生,你真是太厲害了。”
剛剛還玉軟花柔的臉上又現出靈動的生命力,少女滿心滿眼都是欽佩,強烈的反差差點將秦鑒灼傷,他低頭避開熱烈的視線,做了個手勢,示意何姒先走。
屋內更顯破敗,稀疏碎裂的泥瓦擋不住淒風苦雨,範宇在一麵洇滿水漬的牆邊駐足,他身側,小猴子一明一暗地閃爍著,仿佛是誰不安定的心跳。
“這就是那幅壁畫嗎?”何姒看著牆上展開的畫卷——幾朵蓮花綻放池中,清瘦飄逸,亭亭玉立,花下荷葉田田,豐圓溫靜,遊魚戲於其間,構成一幅飄逸的中國畫。這壁畫色澤鮮豔,畫麵完整,顯然不是古物,與周圍的斷垣殘壁格格不入。雨水順著牆角爬上壁畫,氤氳成霧氣,讓人一時分不清是畫中的水,還是水中的畫。
“是這嗎?”秦鑒聲音傳來,他分明是在問小猴子,範宇和何姒兩人卻覺靈台一清,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被這幅畫迷了眼,紛紛後退一步。
小猴子卻沒有,它閃著光點了點頭,又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這兒有我的氣息,但不是故鄉的氣息。”
“沒想到,竟然是蓮花。”秦鑒又向畫走近一步,伸出手觸碰了一下蓮花層層疊疊展開的雪白花瓣。
“有什麼講究嗎?”何姒不解,連忙追問道。
“你知道蓮花的淵源嗎?”範宇搶先開了口,似乎想探何姒的底。
“之前在建築學的書籍裡有看到過一些,莫高窟的北涼三窟中已經有蓮花的形象,算是古代出現較早、運用較多的裝飾紋樣吧。”
“確實,蓮花圖案也是墓葬壁畫中常見的紋樣。”範宇說完,見何姒臉色不好,又補充道,“當然這不代表我們現在正處於墓葬中,佛窟、寺廟、宗祠,很多地方都會有這種紋樣,甚至在西周時期的青銅器上也出現過。”
“所以呢,這和小猴子變成這樣有什麼關係?”
“不知道。”範宇聳了聳肩,一副不求甚解的樣子看向秦鑒。
“蓮花,冬季墮入汙泥,春季又破水展顏,在佛教中有涅盤重生的意思。而白蓮尤為尊貴,最為純潔,法力也最強,”秦鑒接過範宇留下的爛攤子解釋道,“這是一幅現人做的古畫,借蓮花之意蘊強行喚醒了沉睡的磁場,恰巧讓千年前的骨粉擁有了伴你而行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有人畫了這幅畫,而其中的顏料,用的是小猴子的骸骨?”
秦鑒對何姒的推測很滿意,微微點了點頭。
“既是強行作古,那這人手中恐怕還有我們想不到的古物在,秦叔,你見過這類東西嗎?”
“沒有,”一天之內遇到兩件無法掌眼的東西,老朝奉心情急轉直下,“不過他既引我們來這,就不會讓我們空手而歸。”
“這倒也是,我去找找,您和何小姐在這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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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去看看簷下那口接水的缸。”秦鑒叫住了風風火火朝屋後走去的範宇。
何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屋後的院子裡確實有一口青色大缸,約半人高,已經積滿了水,不時有水順著缸口漫出,還有雨滴順著屋簷滴落缸中,激起一圈圈漣漪。
範宇聞言快走兩步來到缸前,隻探了個頭,立馬倒吸了一口涼氣退回來。
“是什麼?”何姒既好奇又害怕,站在原地急切地問道。
“上午那個東西,”範宇深吸了一口氣平複自己的心情,“又是一具白骨,看來得讓小林他們也來一趟了。”
何姒看向秦鑒,他皺著眉頭,卻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似乎早就猜到了一樣,正要發問,突見範宇臉色一凜,急退幾步。
“不好。”
情況急轉直下,範宇輕嗬一聲,他的麵前,那口水缸像是被什麼力量從內部撐破,應聲而碎,一時間瓷片、水花夾雜著碎骨四處飛濺。
一直懸停在壁畫前的微光擴散開來,光暈在風雨中飄搖,看著仿佛隨時都要熄滅,卻堪堪將何姒圍住,襲來的異物瞬間被蒸騰消散。
隨後,地動山搖,黃土崩陷,原本就衰敗的房屋刹那間沉入地下,四周的樹林也以他們為圓心一重重倒下。
何姒隻見無數白色幼蟲在雨水中蠕動,理智告訴她不可在此刻成為其他人的負累,可身體卻被釘在原地無法移動。
隻一瞬間功夫,範宇已經退到何姒身旁,他鑽入光暈中一把拉住愣在原地的何姒,躲到秦鑒身後,整個林中已經隻剩下這一點立足之地了。
任由天塌地陷,秦鑒不動如山,手腕傳來的隱痛提醒他上午才受的傷,他不敢托大,隻能護住身後一方小小天地的寧靜,眯著眼睛在幻境中尋找與真實接軌的地方,不能放鬆,也並不戀戰。
“那邊好像有東西?”
何姒的話音在背後響起,她看到無數蠕動的白蟲中,有一縷不同於雨水的反光在水缸殘留的碎片間流轉。秦鑒聞言剛要細瞧,雨滴突然化作無數銀針,變換了方向朝三人襲來,他們頭頂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光源徹底熄滅。
“小猴子!”
“走!”秦鑒的聲音與何姒同時響起,他拉住何姒的手,一步邁入麵前仿佛鏡麵的水塘中。
“小猴子!”一陣天旋地轉後,何姒發現自己再次出現在了鏡廊裡,她來不及慶幸這場劫後餘生,那點熄滅的幽光曆曆在目,令她的心揪成一團。
“陣仗真大啊。”範宇抬手將額上混雜著雨水的汗水抹乾,仿佛沒有聽到何姒的話。
他趴在走廊上看著剛剛通過的那麵鏡子,外麵的世界黃土滔天,如海嘯湧動,吞沒了一切。隨後萬物歸於寂靜,山嶺依舊,秋木瀟瀟,剛剛的一切不過一場幻覺。若他們晚走一步,隻怕已歸於黃土之中,在來年化作春泥更護花了。
“他沒事。”秦鑒背靠牆壁而站,聲音不大,卻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