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姒驚醒,窗戶果然開著,將她一身冷汗吹乾。良久,心頭的冰冷少了一些,她才感到身體上的寒冷,起身把那扇雕花木窗關上。
窗外是熟悉的風景,層林儘染,水墨江南。
她已經忘了那扇打不開的門,忘了那陣不正常的腳步聲,忘了頭頂上出現的人臉,忘了四濺的鮮血和臟腑,忘了在地麵上轉溜的眼球,忘了最後的血海、血海上的巨龜和巨龜上的老者,卻忘不了那個老者最後看向她的眼神。
痛苦、悔恨、愛慕、憎惡。
那是何姒從來不曾見過的感情,糾纏至死,刻骨銘心。
而那之外,似乎還有思念……
就像老者的滿頭灰發,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門在身後被人推開,何姒嚇了一跳,立刻聽到小石頭怯生生的聲音“姐姐,我嚇到你了嗎?”
“沒有。”
何姒終於抓住了一點現實的氣息,重新感到自己真實地活在這個有人相伴的世界裡,她摸了摸小石頭毛刺般的短發,溫柔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大家都在包餛飩啦,鏡哥哥讓我來問問你去不去?”
“餛飩?”何姒有些疑惑,“這是立冬的習俗嗎?”
“立,建始也,冬,終也,萬物收藏也。是以立冬為冬之始,生氣閉蓄、萬物修養、秋收冬藏,是很重要的節日,當然要吃餛飩啦。”
雖然知道小石頭是狻猊後人,不同一般的孩童,但聽到如此老氣橫秋的話從這麼奶呼呼的肉團子嘴裡講出來,何姒還是覺得可愛非常,忍不住想逗他。
“可是我聽說,重要的節日都應該吃餃子啊?”
“你怎麼和範宇一樣。”小石頭嘴巴一嘟抱怨道,他叫何姒姐姐,對範宇倒是直呼其名。
“怎麼一樣了?”
“他也說重要的節日要吃餃子,因為好吃不過餃子。”
小石頭眼睛眨啊眨,一臉天真,幸好範宇不算太混,沒有把第二句說給孩子聽,何姒想著,補充道“立冬,顧名思義,自然是秋冬交替的時節,餃子音同交子,交子之時必吃餃子。”
小石頭眼睛還是眨啊眨,想了一會,被何姒說服了,點了點頭說“這麼說來,吃餃子也可以,但是用小何姐姐同音詞的思路,吃餛飩更有意思。”
“為什麼?”何姒沒想到一個小朋友竟然說出這種話,心中越發好奇。
“餛飩,音同混沌,咬破混沌天地,迎來明日新生。”
何姒一愣,覺得小石頭似乎讀到了她的心事,看著她的那雙眼睛彆有意味,可再細看時卻又隻剩下孩童的明亮與天真,又隻是再和她講吃食而已。
何姒揉了揉太陽穴,秦鑒身邊每個人都不簡單,不論小石頭剛剛那番話出於何意,都與她無害,何姒思及此,將伏在她膝頭的孩子抱起,說道“走吧,再不出去,他們要以為我偷懶了。”
果然,何姒才探進廚房半個身子,就聽範宇誇張的抱怨聲傳來“小何啊,你怎麼不等餛飩下鍋了才來呢?”
何姒和他混久了,臉皮也厚了許多,隻當沒聽見,走到老朝奉旁邊拍馬屁“真厲害,包了這麼多啦。”
“不是我。”老朝奉把手中的餛飩皮放下,指了指關梓鶴。
何姒見連漆黑劉海都沾上了白色麵粉的關梓鶴,正想誇她真人不露相,卻見她麵前放著幾個奇形怪狀的麵團,那水平實在不像是大功臣的樣子。而她旁邊則有一團黑色幻影在忙碌,快得已經看不出真身了。
“這是……小手包的?”何姒再看看一桌子整齊劃一的餛飩,覺得意外至極,卻又在情理之中。
“小手?”何姒又想起幻境中見到這雙手時的情景,鮮血、人皮、尖利漆黑的指甲、糾纏不清的黑發……
“他洗過手了。”關梓鶴像是看到何姒心中所想,立刻出言維護。
“多虧了小手,往年得忙到七點才能吃晚飯,我看今年五點就能吃上,而且明後天的也都夠了。”劉蕊施施然摸了忙到飛起的小手一把,又說道,“秦老板,我打包一點回去你不介意吧。”
“請便。”
“謝啦。”劉蕊聞言,低下頭繼續對著餛飩皮繡花。
“要不我再去剁點餃子餡,帶點回去給鄧主任嘗嘗?”
“鄧主任見過它嗎?”老朝奉又指了指忙得正歡的小手。
“算了,他不配。”範宇想了想,兩手一攤,重新癱倒在椅子上。
何姒環顧一周,林朝暉回去了,如今不算自己,這裡現在有三個廚房廢物、一個小孩和一個中規中矩的老朝奉,也不知道往年他們是怎麼在七點吃上飯的。何姒想明白這些,再次看向小手和它包的那些餛飩時,突然覺得順眼了許多。也就在這時,她手心一涼,突然被人塞進了一樣東西。
“這是?”她看著仿佛什麼都沒發生的老朝奉。
“這是巧克力。”小石頭眼睛一亮,立刻跑了過來,也朝老朝奉伸出手,直到手裡被放進了兩顆巧克力,才心滿意足地重新回去坐好。他將兩顆巧克力都撥開,一顆塞到自己嘴裡,然後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地對何姒說,“小何姐姐,像我這樣,把巧克力包進餛飩裡,晚上吃到的人會有好運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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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硬的心臟突然被這句話擊中,突如其來,溫柔似水,卻又正中靶心,何姒拿著巧克力抿緊嘴唇,身體裡的水分都到了飽和狀態,她忍了又忍,藏了很多年的痛苦與酸澀還是漫到了眼底。
她狼狽地站起身,走到了院落外麵。
“想到什麼了?”
何姒抹了抹眼淚,看到那個輪廓模糊的清俊男子立在斜陽下,眼神溫柔地落在她身上。
“很多事,雪泥鴻爪般的那些事。”
“能讓阿姒流淚的,便不是雪泥鴻爪。”秦鑒上前一步,與她並肩立在山頭,“不說說嗎?”
“不。”何姒由著性子拒絕,秦鑒便真的閉口不言,與她一起靜靜地站著。
小九在漸褪的草色間躍動了幾次,覺得無聊,又揚翅飛上桂樹枝頭,花已經開滿了,被它一觸碰,落下碎碎的瓣子,香味在這輕微的聲響中愈加泛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