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鑒沒有動,一道白光以文字追趕不上的速度射向兩人右側的窗簾,是何姒。這次,絲線並不如先前那般溫柔,隻是輕輕掀開窗簾,而是直奔窗簾的最上方,瞄準了窗簾之上的橫杠。
狠厲卻無聲的切割,銅管兩端與牆壁的連接處被輕而易舉的分開,金屬連同布料一起墜落,落到厚實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窗外的天光又闖進屋內。依舊是空蕩蕩的庭院,天空昏暗,雲吸飽了雨水,被壓得低低的。
何姒朝窗邊走了幾步,卻被秦鑒攔住了。
“等等,不太對。”
“怎麼了?”
何姒依言停下腳步,順著秦鑒的目光朝窗外看去——沒有風,落著雨的室外一直都沒有風,樹不動、草不動、池塘中的水波……何姒皺起了眉頭。每次雨滴落下,漣漪便一層層蕩漾開來,看似正常,可這畫麵中唯一有變化之物卻沒有給人靈動之感,反倒把畫麵拖累的死氣沉沉,因為雨滴總是落在同樣的地方,漣漪也總是以同樣的速率和弧度層層蕩漾,互相乾涉,形成一成不變的花樣。
連雨聲的頻率也是單調的。
“這不是窗戶,是畫,一幅以窗框為畫框的圖畫。”
和何姒的話一起出現的,是畫布的破裂聲。
這次,栩栩如生的雨景沒有被絲線簡單暴力的摧毀,火星在雨中出現,像春日枝頭初生的小花,被打落,又綻放,在天地間展開一場博弈。生命戰勝了文字,點點星光終於成燎原之勢,池塘的水色裡映出火光,似滿山熱烈奔放的春意倒映在水中,可美至極致便是凋零,繁華過後,萬物皆熄,隻剩下一地落寞的黑色灰燼。
畫燃儘了,窗外的景色這次是真的闖進屋內了,不再有雨聲,滿目是鬆間明月的靜謐。
何姒沒有立刻走向窗邊,而是望著那堆灰燼,麵露喜色,轉而看向秦鑒“你驅使火焰的能力沒有消失嗎?”
“不是先前的火。”秦鑒答得簡略,負手朝窗邊走了兩步。
“那是?”何姒臉上的喜悅褪色了,她轉而看向秦鑒背在身後的手,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猶疑著問道,“仍是銅活字?”
“是長生不老的丹藥。”
“又胡扯。”
往前走的步伐停住了,剛剛還沉著穩重、自信滿滿的秦鑒一臉委屈“真的,還有你這個又字,怎麼還用上又了,我何時胡扯過?”
何姒本就隨口一說,自知理虧,一撇嘴,不理他,秦鑒卻不準備就此罷休。
“我且問你,硝石和硫磺混合物的燃燒和爆炸現象是何人發現,又是因何發現的?”
“硝石和硫磺混合物……”何姒讀書時最頭疼的課程就是化學,如今被問起這兩個名詞,突然有些慌張,“這個發現應該源於一些很偶然的事件吧。”
“偶然?恐怕也是必然,火藥與丹藥,你再想想。”
“火藥?丹藥?”何姒企圖將兩者聯係起來,有一縷青煙伴隨著硫磺燃燒的味道在她眼前一閃而過,而她伸出手,幸運地抓住了這隨風即逝的煙塵,“我知道了,是煉丹,火藥的起源來自道家的煉丹術。”
秦鑒點了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如此,想明白了嗎?”
“那你手中也不是一顆長生不老的丹藥,不過是火藥煉製的附屬品。”
“本末倒置,”秦鑒不慌不忙地擺擺手,“丹藥是目的,火藥才是附屬品。古之道家方士為了追求長生仙道,在醫學、藥物學、化學等學科中反複摸索實踐,投入一生的心血,才煉製出這枚丹藥。可惜的是,這丹藥終究沒能使他的主人長生,卻因見證太多煙與火,意外有了能讓物質燃燒的能力。”
“先是活字印刷,再是火藥,”何姒眼睛亮了亮,“你到底帶了幾件古物在身上,該不會把四大發明帶齊了吧!”
“這個想法不錯,下次可以試試,”秦鑒既不承認亦不否認,而是換了話題,“還是先看看窗外吧,再不觸發劇情,作者怕是要等不及了。”
“對哦,差點忘了我們還在書裡。”何姒說著,朝那輪滿月看去。
窗外的景色與鄧辰砂邀她用宴那天很像,明月高懸,淡雅肅穆,隻是那日在青鬆白石間踱步的兩隻仙鶴如今單腳站立,另一隻腳蜷縮在溫暖的羽毛中,優雅修長的脖頸也向後倒伏,被背羽輕柔覆蓋,看來已經陷入深眠。
仙鶴靜立原地,一動不動,潔白如雪的羽毛閃爍著淡淡的銀光,看起來絲毫沒有危險性。因為有了窗畫的前車之鑒,何姒和秦鑒並沒有立刻將其認定為活物。
柔軟的絲線穿透月光,一圈一圈,輕輕纏繞住一隻仙鶴獨自站立的那條腿,又緩緩收緊——何姒在用她的方式試探。
美夢被打擾,原本凝結在羽毛上的月光起伏了兩下,何姒立馬鬆開絲線,可已經遲了,隻見兩隻仙鶴渾身的羽毛都劇烈抖動起來,原本懸空的腿一起落下,倒伏在羽翼中的脖頸也隨之立起——動作迅速卻僵硬,優雅中帶著一絲詭異。
何姒知道有什麼東西不對,她還沒來得及細細思考,就聽秦鑒說道“醒了,看來是活的。”
可隨後,何姒的目光從仙鶴纖細的長腿上移,來到了它同樣纖細挺拔的長頸上。那段脖子長而彎曲,閃爍著幽暗的綠光,不像禽類被絨毛覆蓋的軀體,倒像兩棲動物特有的細密鱗片。
“不太對。”
“你到現在才發現嗎?”何姒強忍著從背心彌漫開來的寒氣反問道。
“老花了。”
秦鑒上前一步握住何姒冰冷的手,也在此刻,兩隻仙鶴同時轉過頭來,它們的腦袋完全呈現出蛇的特征,扁平而細長,蛇頭部位竟然也傳神的呈現一點紅色,怪不得秦鑒起先也看走了眼。而如今,長長的蛇身在黑暗中扭動,鮮紅的信子在嘶嘶聲中吞吐,被血色浸染的雙眼終於鎖定了陌生的入侵者,散發出陰森的光芒。
何姒知道之前在自己腰間摸到的那個冰冷黏膩之物是什麼了,不是遊魚,而是蛇。在這本該仙氣嫋嫋的飛禽之上,那原本優雅細長的脖子和長著尖喙的腦袋,竟然變成了一條蛇。
何姒倒吸了一口冷氣,而那非禽非蛇的怪物也動了,尖銳的毒牙猛然暴漲,血盆大口膨脹到不可思議的程度,仿佛能一口吞下一個成人。何姒鬆開的絲線尚未來得及再次收緊,嘶鳴已經到了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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