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宇沒想到這個答案,一時噤聲不語,三人在連鼻息聲都顯得震耳欲聾的靜謐中站了許久,才聽何姒說道“所以小石頭一直看不到他的爺爺,是因為他……即使在夢境中,仍然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他將那座碑豎在了心底,那塊碑也像一枚釘子,將他的時間釘住了。自那日起,他就沒有再長大過。”
小石頭又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獨自站到了墓碑的前頭,那裡沒有任何光亮抵達,隻剩下無儘綿延的空間,黑黢黢的仿佛能抵達地心深處。
他的身影不見了,聲音仍舊從黑暗中傳來“我親眼看到爺爺的身體失去色彩,裝飾一片片剝落,臉上也變得坑坑窪窪,最終隨著簷角一起化為齏粉,而我卻毫發無損,一天天長大。”
小石頭突然停了下來,但三人都知道他還有話要說,誰都沒有發言。連小九都停止了扇動翅膀,靜靜地站回何姒的肩頭等待著。
良久,小石頭終於又開口了“是因為我吧,因為我的存在爺爺才徹底死去的,我的成長是因為我搶走了他的生命力,此消彼長,更直接地說,爺爺的死亡是我造成的。”
“不是。”秦鑒的聲音冷硬中混雜著溫柔,“天地萬物都有他們的時限,你沒有能力奪走任何東西的命數。”
“那為何我和爺爺會有截然不同的結局。”
“因為你們的能力不同,或者說,你們的執念不同,”秦鑒一字一句說得清晰,“騎鳳仙人的執念是守護,我沒有問過,他也沒有說過,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他想守住那隱於廢窯中的一隅。而你,在靈識漸開、混沌未散之時,最怕的事就是孤獨。你將自己的靈氣賦予屋簷上的其他脊獸,一龍二鳳三獅子,海馬天馬六押魚,狻猊獬豸九鬥牛,最後行什像個猴,你的那些夥伴,都是你。”
見小石頭不語,秦鑒又說道“彆忘了我也不過是一麵鏡子,如果你真的能搶走其他東西的靈氣,我又怎麼會把你留在我身邊。”
“因為你比我更強。”
秦鑒笑了,他似乎想上前摸摸那個孩子的腦袋“若真要說起來,你才是文物之靈。”
何姒覺得,原本繃在他們之間的那根弦正漸漸地鬆弛下來。
“鏡哥哥,重塑我身體的第一縷靈氣,是來自我的爺爺嗎?”
秦鑒毫不隱瞞地點了點頭,隨後又想起小石頭可能看不到,說道“是的,但他不是因為失去了那縷靈氣而消亡的,相反,是因為他消亡了,那縷靈氣才被我用堆塑穀倉罐收集而渡於你的,這也是他的遺願。哪怕沒有你,他也不會活下來,他所依附的軀體終究要風化,他沒有集天地靈氣的能力,隻能眼睜睜看著原本點化他的那縷靈氣就會重回天地。”
“所以,爺爺也在我身體裡對嗎?”
“對。”
“那我為何總見不到他,為何每次想起他,我都隻能看到這一方墓碑?是不是……他不想見我?”
“因為你把自己困住了。”
“我被困在哪裡?”
“芥子須彌,萬物乾坤,你被困在一個念想中,我們也被困在這個念想中,整個世界都被困在你體內。”
“我又要怎麼走出來?”
“倒坐觀音,不如回頭。”何姒幾乎是本能般說出了這個答案,與此同時,她卻聽到秦鑒用更響亮的聲音說道“往前走,彆猶豫,彆回頭。”
“往前走?”小石頭和何姒的聲音同時響起。
“對,往前走,往有光的地方走,”像是在回答小石頭,又像是在回答何姒,更像是在回答他自己,秦鑒篤定地說著,“讓停滯的時間流動起來,把過去帶向未來,讓過去擁有未來。”
“我……好像懂了。”
黑色的墓碑重新被埋入土中,小九往前疾馳一段距離,小石頭的身影卻消失的無隱無蹤。
“秦叔,怎麼回事?”範宇也跟著小九往前探了好幾步,長長的隧道空空如也。
“他該聽懂了,我們也繼續往前走吧。”
話音剛落,不遠處漆黑的土麵泛起一層細碎銀光,仿佛吸飽了月色,先前的貧瘠演化成豐茂。再細看,果然是月光從窯口照進來,而窯洞的出口處站著一個人,就像之前小石頭一樣,出現的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