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記憶終於走到儘頭,秦鑒感到手上遺失的溫度又回來了,他側過頭,何姒已經回到了他身邊。他們各自在輪回裡重走了一遍,最後又走到了一起。
秦鑒知道她都看到了,也都想起來了,原來飲下桑葚酒後看到的畫麵,藥師殿裡絕望的傾訴,是這之後發生的。
那日他奮力將少女推出鏡廊,但畢竟強弩之末,最後的落點離古廟並不遠,那少女在荒草中跋涉,跌跌撞撞,蹣跚而行,終於推開了古廟吱呀作響的大門,看到了求而不得之人,奄奄一息地躺在破敗的神像前,倒似已經注定的悲慘宿命。
她跪倒在地,按住血流如注的胸口,腦中一片空白。自負妙手回春之人,終飲恨於回天乏術,這絕望超越了她的年歲,在一瞬間擊碎了她。
“這一次,還是你喚醒了我,對嗎?”
溫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何姒握著此刻陪伴在她身邊之人的手,感受到那陣實實在在的溫度,終於從那劇痛中走了出來,她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之後的經曆恰如他們的第一世,她本想隨他而去,或者如行屍走肉般活著,卻又想起與他相處的朝朝暮暮——既然你教我養我,助我行醫濟世,那我便做個好醫生,替你救救這人間。她想帶著一點念想活下去,所以她幾次三番舉起手中磚石,依舊沒能下手,她不舍得毀掉那麵鏡子,她想起了秦鑒帶她進入那處幻境時說的話——你相信這世間有常理不能解釋之事嗎?
彼時,那個看似成熟實則一直被庇佑在羽翼之下的少女其實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看到了,她從鏡子向她展現的輪回裡看到了那個男人死而複生的過程——隻要用她救死扶傷的一生去換,哪怕之後天人永隔,不複相見。
上天真的殘忍,冥冥中讓她再經曆一次輪回,而且這一次,兩個人都失去了記憶,兜兜轉轉再遇見,竟用了這麼長的時間。
好在,終究還是遇見了。
墨色完成了使命,徹底消散,空曠無垠的天地間,另一個消失不久的身影也出現了。言言臉色不好,想來她立於佛台之上的無數個孤寒之夜並沒有被時間輕易地抹去,而秦鑒和何姒見證輪回前的最後一麵時,她也再次經曆了錐心刺骨的一擊——那把漆黑的匕首插入他的身體,在一瞬間吸走了他生命裡僅存的光明,從此他的人生隻剩下了陰寒濕冷。
此刻,她坐在天邊那朵剛剛才出現的白雲之端,高高在上地俯視著,語氣裡是帶著譏誚的平易近人,仿佛施舍。
“你看,我所求從來不多,”她說著,一隻手指向秦鑒,點了點,又指向何姒,“你的一滴血,還有,你的一滴淚。”
“這麼說來,倒是我們不識抬舉了。”秦鑒說著,不動聲色地將何姒護到自己身後。他不知言言的深淺,但已料到這一戰將會極其艱難,他還記得,言言當時在書中所說的那句話,不是你永遠無法戰勝我,而是——你們永遠無法戰勝我。
果然,言言見狀隻是輕蔑地笑了笑,一揚手便是地動山搖,轟隆之聲中,一麵巨大的鏡子從地底升起,絳紅的鏡框,銀色的鏡麵,妖異之色比先前更甚。
“這是重屏會棋圖,卻也是鏡域,我的真身,你們應該不陌生了吧。”言言說著,從雲端輕輕躍下,穩穩地坐到了鏡子頂端,一隻手扶著鏡框,一隻手轉著毛筆,舒適地翹著二郎腿,依舊是俯視眾生的樣子。
“我還以為這次你會藏得更久一點,”何姒抬頭,目光已不複先前的稚拙,平靜的話語裡暗藏狠戾,“這麼快就將真身交代出來,看來上次秦鑒那一刀,還是輕了。”
“這麼快就亮明真身,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想要速戰速決罷了,上次我準備的倉促,卻給了你們足夠的時間,可最終還是鬨得一死一傷,這次情況相反,你不知我為了此時此刻計劃了多久,而你們才剛剛醒悟,難道還會有更好的結局嗎?”言言說著,眼波流轉,帶著冷笑看向秦鑒,“秦老先生,你說呢?”
“言多必失。”
說話間,秦鑒指尖的銅活字已經開始飛轉,密密麻麻的漢字湧出,仿佛一條繩索,朝言言而去。可言言不慌不忙,甚至連翹起二郎腿的姿態都沒有變換,隻用筆杆輕擊了兩下鏡子。
叮咚兩聲後,鏡麵像流水般湧動起來,一股溪水輕盈躍動,從鏡中奔流而出,恰好捕捉到了繩索的頂端,便順著蜿蜒向上的軌跡汩汩而下。那本是漢字堆疊而成的繩索,遇水則化,一時間墨跡氤氳,原本清澈的溪水變得漆黑,而那些漢字則消失於無形。
“如何?”
秦鑒還沒答話,言言臉上的笑容已變得冰冷,一同變得冰冷的,還有漆黑的溪水。上一秒還在飛流直下的細長瀑布在墜地的瞬間結成了堅冰,毫不留情地撞向地麵,冰渣四濺,鋒利如刀刃。
火恰如其分的揚起,一同揚起的還有小九的雙翼。颶風卷起烈火,一往無回地衝向那麵巨大的鏡子,但那鏡子卻如海洋,不避不讓,反而以更加洶湧的姿態迎了過來。火與水的交鋒,熾熱而絢麗的碰撞中,一陣巨大的水霧升騰而起,帶著滾滾熱浪,遮住了所有人的視野。
何姒心中不安,她輕輕喚了一聲,卻沒有得到回應,一片白茫茫中,有什麼東西正在迅速穿行,比她指尖的絲線更快,而她身邊的男人突然顫抖了一下。
白色霧氣中炸開了一朵鮮紅的花,格外奪目,是秦鑒的血。
“秦鑒!”
“無事。”
何姒慌了神,秦鑒卻依舊是平靜的語調,霧氣散去,一滴血恰好落入鏡麵中,遊蕩的紅色後,是言言得意洋洋的笑臉。
“怎麼樣,雖然你親手製造了這麵鏡子,可論起操縱鏡域的能力,還是我更勝一籌吧。”
“霧氣……”何姒突然醒悟過來,剛剛那一陣霧氣蒸騰,與她而言,是遮蔽了視線,與另外兩人而言,卻是無數視野,無數鏡麵間的對決,而秦鑒顯然落了下風。
她側過頭,還未來及查看秦鑒的傷口,便聽言言說道“如此,便還剩下你的一滴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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