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所有的樞機主教都不一樣,艾倫的神職不是由教宗陛下親自冊封的。
實際上,他根本就沒見過那位傳說中的教宗約書亞,帝利斯之夜鶯。
他隻是被上拉夫拉修道院的前任樞機主教收為義子。
隻是老主教突然死了。
而他在經辯大會中戰勝了上拉夫拉地區所有的苦修士,因信稱義而成聖徒,順理成章地接管了僅次於聖山與聖露西的最大規模的修道院。
再然後,在聖教與新貴族的支持下,阿薩辛家族被徹底鎮壓,瘋王後也被關進了高崖上的修道院,王儲阿萊約以攝政的身份取而代之。
在阿萊約的鐵腕統治下,分崩離析的黑索王國,終於從幾近滅亡的邊緣回到了正軌。
但艾倫並沒有回到阿萊約的身邊。
命運的發展超越了預定的軌道,昔日的神之敵再次墮落,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瀆神者——
他既信奉著基爾霍娜,又信奉著光輝之主帝利斯。
縱使兩種神力相互排斥,讓他時時刻刻都在四分五裂的痛苦中煎熬,他也沒有停下過自己的祈禱。
至於對後者的信仰……
艾倫記得很清楚。
那是五年前的一個夜晚,他無助地躺在祭壇上。搖曳的聖火下,主教白日裡慈悲的麵孔竟然如此猙獰醜陋。
不斷傳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與屈辱,讓他在絕望中痛恨起了自己的生命。
他仿佛從自己的軀殼中脫離了出來,被迫審視著神與人的經論,被迫體悟著靈與肉的離分。
難以反抗的暴力,使他被迫睜開雙目,在空洞的光與影中,他隻能與帝利斯的神像遙遙對視。
帝利斯說,神愛世人。
艾倫心想,如果帝利斯愛他,為何又要如此懲罰他。
向我證明您的存在吧,光輝之主,如果這樣,我會為您獻上永不停息的禱告。艾倫隻能如此胡思亂想著。
可就在那個時候,神像手中緊握的秘銀法杖,忽然就傾倒了下來,輕而易舉地紮破了堂堂七級神官的護盾。
腥濕的腦漿從主教死不瞑目的眼眶中淌了出來,滴落在艾倫的臉上,而他本人竟然渾然未覺。
樣貌平平無奇的流浪乞丐,就這樣狼狽地躺在祭壇上,正式開始了對帝利斯的信仰。
……
再然後,深淵使徒開始向十二位樞機主教展露誘惑。
於是艾倫久違地踏出了修道院,回到了幾乎變得陌生的王都。
他幾乎對阿萊約沒有任何隱瞞,除了前任主教離奇身亡的那個夜晚,以及他對兩位神隻的狂熱信仰。
一段時間未見,暌違已久的攝政已經變得愈發高深莫測。
對方如願登上了既定的王座,而艾倫安靜地站在階下,失神地看著那難以逾越的華貴台階。
“那就答應他們吧。”經過一番思索,阿萊約居高臨下地給出了指示,“反正對你來說,背信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
心底最後珍藏的一塊明鏡,終於徹底破碎了。
艾倫張了張口,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要為自己辯駁。
他知道自己的靈魂肮臟無比,幾乎罪不可赦,已經先後信仰了基爾霍娜、阿萊約與帝利斯,隻是……
他終究說不出自己的痛苦,因為對方是理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