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
這魚還能惹禍?
顧正臣有些疑惑,蕭成吃飯的動作也放緩下來。
林琢回憶著,神態悲涼。
林誠意見爺爺傷感,便擱下筷子,看了看黑暗的庭院,低聲說“雙溪口旁邊的溪水很淺,少雨時還會乾涸,這裡並沒有大魚,雙溪口的百姓也不靠打漁為生,而是以石雕為業。隻是在三年前,也就是洪武四年五月份,龍吸水過境,許多大魚從天而降……”
顧正臣連連點頭。
龍吸水就是台風,台風過後落下大魚小魚並不是什麼稀奇之事,若是台風等級高,落下幾個人也是有可能的。
林誠意眼眶有些濕潤“大家看到林中,溪中有魚,便去撿來,然後去買了鹽巴,醃成了鹹魚。這件事被惠安縣河泊所得知,便一定咬定雙溪口以漁業為生,要求雙溪口每一戶人家都需要繳納漁課,一戶每年出五十斤鹹魚或五百文錢。”
顧正臣皺眉,問“這溪水沒魚,他們也敢收漁課?”
林誠意低下頭,盯著鹹魚說“河泊所說有,那就是有了,我們再多申訴也無濟於事。”
林琢打了一口湯,咕咚吞咽,然後哈了一口氣“五十斤魚乾,對雙溪口的人家來說著實困難,這裡無魚,我們也沒地方去打漁,總不能跑十幾裡路去洛陽江打魚吧,那裡的人也不答應。按照朝廷律令,若是漁民,則隻需繳納漁課,不需要繳納其他。”
“可縣衙的人說了,我們不是漁民,需要繳納農稅,折色銅錢,每年需要繳納夏秋兩稅各六百文,這可就是一貫二錢。我們這窮山溝裡的百姓,哪裡去弄如此多錢?拿著縣衙的兩稅由帖去找河泊所,人家根本不認賬,非說我們是漁民。”
“混賬!”
顧正臣聽得怒火騰起。
這算什麼,縣衙、河泊所聯合起來欺負百姓,你切一塊肉,我再切一塊?
蕭成也沒想到,地方上竟是如此無恥。
不需要繳納的稅目,非要強加給這裡的百姓。
一年僅僅是稅,就要繳一貫七錢,這重稅的程度幾乎可以比得上鬆江府、蘇州府了!那裡有肥田,隻要沒有天災,重稅之下還能活命,可這裡是什麼,西北方向是山,周圍是林,田地並不多。
老嫗與林琢來回說了幾句。
顧正臣看向林誠意“他們說什麼?”
林誠意指了指鹹魚,悲傷地說“奶奶說,除了春秋兩稅,河泊所的漁課,課稅司還給我們征收漁鹽稅,強迫我們買魚稅票鹽,每一張票四百文,可夠五十斤鹹魚所需。”
做鹹魚是需要買鹽的,鹽是官府壟斷的。
商人通過鹽引可以拿到鹽,然後在官府規定的街道與位置售賣。雙溪口的百姓原本可以從商人那裡買點鹽的,隻是官府不準,搞出了魚稅票鹽。
“豈有此理!”
顧正臣豁然起身,麵色冷峻!
一個小小的村落,一個窮酸地方,竟然被官府來回折騰!
該收的,超標收了!
不該收的,一再創收!
林琢看著憤怒的顧正臣,哀歎道“現在你知雙溪口百姓為何如此緊張外人了吧,縣衙的官差、河泊所的官差,每個月都會來兩次,催繳各類稅。我們拿不出來,他們搶東西。我們這裡的人多以石雕為生,他們就搶我們的小石雕,大的搬不走就砸了。”
“來回幾次,百姓裡被抓去縣衙的有是十幾戶,我們去說情,也被打了回來。後來還是大家賣掉石雕,湊了點錢才將人贖回來。眼下雙溪口的人見到官差就有敵意,有一次差點打了起來,隻是他們見人少便撤了回去,可這也不是長久之法。”
顧正臣沒想到問題如此之大,所謂的官逼民反,就是這麼來的吧?
怪不得福建、廣西、廣東多造反之事發生,感情並不是這裡的百姓不想活,而是實在活不下去了!
本就是貧困之家,還被官府一年又一年地掏來掏去,再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拿出鑿石頭的鐵釺,砸石頭的鐵錘,雕刻石頭的刻刀,然後插在官府的身上!
“不,不好了,老裡長,河泊所的人又來了!”
一個大漢在院門外高喊。
林琢連忙起身,抄起一旁的鐵釺,就朝著外麵走去。
顧正臣看向林誠意“發生什麼事了?”
林誠意臉色蒼白,不安地說“河泊所的人來了。”
顧正臣皺眉,走出門,看著夜色已暗,這個時候河泊所的人過來是想乾什麼?
“走,我們也去看看。”
顧正臣冷著臉。
蕭成抬起袖子擦了擦嘴,順手拿了一把鐵錘。
林琢已經跑了出去,家家戶戶開始出人,男人,婦人,甚至連七八歲的孩童都拿著石頭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