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農發現自己對顧正臣的恐懼似乎刻在了骨子裡,看到他的目光都不禁顫抖。
事實上,這不是周農一個人的感覺。
哪怕是同知秦信、吳康,這種在泉州府算得上一手遮天的人物,麵對顧正臣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原本很簡單,相對前麵幾任泉州知府,顧正臣實在是太生猛了,他能在大明律令裡找出充分的理由將人打死、打殘。
弄死幾個,弄殘幾個,其實對秦信、吳康等人來說算不得什麼,為了得到利益,誰沒整死過人,誰沒弄破過家。
可問題是,這些人針對的大戶富農,是商人小販,是底層百姓。而顧正臣則大大不同,他針對的是府衙官員、胥吏、雜役,是官場,抓住最輕都是杖刑,最重的已經死了。
吳康差點就被顧正臣送到地牢裡,若不是高暉高參政到了晉江城,吳康極有可能會被顧正臣找到種種犯罪證據,然後——和唐賢麵對麵真心痛。
顧正臣讓林弗拿出稅票,厲聲喊道“朝廷在萬不得已時,確實有可能今年征明年的稅,一年三次稅也不是沒出現過。可秦同知來告訴我,泉州府什麼時候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什麼時候連商稅都要征收到兩年之後了?”
稅票是稅課司留給商人的繳稅憑證,上麵寫著泉州稅課司,也用了稅課司的印,征收對象,經營品類,征收額度,征收人,征收時間,都寫得清清楚楚,無可抵賴。
秦信接過稅票看了看,臉色都變得鐵青起來。
周農啊周農,你丫的會不會辦事,誰家偷東西還留名字,搶劫還自報家門的?
你要錢就要錢,留什麼憑證!
現在好了,鐵證如山了,咋整?
周農也委屈,自己也不想留名字啊,可沒個名號,誰給咱錢啊,人家會問
你是乾什麼的,憑啥要錢。
商稅?
稅票拿來。
百姓家納稅都是從收到由帖開始,商戶納稅也是需要稅票作為依憑的。
不開稅票,要的錢少。
開稅票,要多少錢還不是自己隨便填。大筆一揮,錢財進來,這多爽。
秦信看向周農,沉聲道“你身為稅課司大使,竟敢如此妄為,現本官將你關押起來,等查清楚稅課司賬目之後再定你的罪狀!”
周農認了,在外麵實在不安全,還是先在裡麵待幾天吧,等顧正臣滾了,自己再出來也不遲。
顧正臣看著走過來的衙役,沉聲道“退下!”
衙役見狀,退了兩步,又感覺不妥,想上前卻看到了顧正臣淩厲的目光,連忙低下頭。
顧正臣指向周農“周農借稅課司大使身份欺壓商戶,肆意斂財,證據確鑿。秦同知想要去查稅課司的賬,改日再判我沒意見。但此人打斷了林文一條腿,致人殘疾。按照律令,當杖刑一百,徒刑三年。”
周農連忙反駁“不是我乾的。”
顧正臣冷冷地看著周農“事情過去不算久,找人證不難。除了大碗酒樓裡的人證外,你身邊的隨從可也是人證,他們兩人也不是不可以出麵作證。”
周小二、王大光打了個哆嗦。
娘的,周農你就承認了吧,再不承認,兄弟們可就需要和你一塊去監房那裡找獄頭辦理入住手續了。
周農看著不懷好意的顧正臣,想起來這個家夥動輒就打板子,還不帶拖延,惶恐不已,連忙喊道“是周小二,王大光打的,我沒動手。”
是好兄弟,就幫我扛一百杖,往日裡對你們不薄,現在是時候報答了。
周小二、王大光瞪大眼珠子。
啥情況?
你出賣我們?
周小二無法理解,周大哥,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好歹是我崇敬的人,怎能如此賴皮。
王大光看到顧正臣摸下巴,這是他觀賞杖刑時的典型動作,看樣子是想繼續打人,也顧不上往日兄弟情分,喊道“顧知府,是他指使我們才動手的啊……”
周農破口大罵“王大光,你敢胡言亂語!”
秦信更是頭疼,自己才是代理知府,是管事人,你咋還對顧正臣交代了?
顧正臣笑了笑,看向秦信“看來事實已很清楚,周農是主謀,而他們是脅從。主謀當嚴判,脅從隻需要杖刑八十!”
秦信暗恨這些人不爭氣,你們閉嘴不說話,誰能拿你們怎麼著,現在好了,一個都彆想跑。
“這隻是他一人之言,未必可信。”
秦信想要挽回局麵。
顧正臣看著秦信,嚴肅地說“一人之言,確實不可信。要不請秦同知勾牌,讓稅課司的人全都過來,挨個審,想來知道此事的應該不少。也可以貼出告示,找尋當日見到他們打人的酒客,甚至可以去找大夫,問問林文當初是如何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