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中書行省內依舊亮著燈火,時不時有通事舍人抱著文書走來走去。參知政事馮冕、侯善翻閱著泉州府送來的卷宗、招冊,一臉凝重。
胡惟庸淨了把臉,從偏房裡走了出來,悶著一口氣問“可找到紕漏?”
馮冕、侯善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
侯善歎了口氣“並沒有從案件中找到疑點。”
胡惟庸坐了下來,端起茶碗,見茶水冷了,便瞪了一眼通事舍人王催,道“怎麼在中書做事的,連一碗茶水的事都做不好,還能做好何事?回你的國子學,莫要留在此處了。”
王催連忙認錯,也終沒有打動胡惟庸,隻好灰溜溜走了。
胡惟庸看向馮冕、侯善“牽涉一府七縣,如此大的貪汙案,殺了一百多人,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破綻!難道說顧正臣一個個都拿到了證據,沒有半句杖下之言?”
馮冕將手中的招冊遞給胡惟庸“胡相,你且看看,這是泉州市舶司魏洪的招冊,顧正臣在其家中不僅搜到了大量銀錢,還找到了四個女子,這四個女子都是卜家送去的。還有魏洪的管家竟然跑到了坖明山莊索要錢糧與女人,正好被泉州衛於四野給抓了……”
侯善歎了口氣“還有這惠安知縣時汝楫,其行賄記錄的賬冊都落在了顧正臣手裡,那賬冊之上寫的名字可不少,全都是府衙、卜家等相關之人。胡相,顧正臣這是將泉州府的案件做成了鐵案,人證、物證、旁證、佐證,加上其本人招供,就是交刑部複核也是個死刑……”
胡惟庸凝眸“如此大的案子,如此多的人,如此短的時間,他竟可將事情做到滴水不漏?”
馮冕、侯善低頭。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
除非顧正臣從頭到尾都是編造,要不然這重重招冊裡不可能沒有半點破綻,畢竟案中連案,人牽連著人,一旦有人撒謊,那就是處處矛盾。
可翻遍這些卷宗、招冊,根本找不出問題。吹毛求疵的話,也就是寫了幾十個彆字,這也不能全怪到顧正臣頭上,畢竟是府衙書吏所寫。
胡惟庸看著疲憊的馮冕與侯善,點了點頭“既然沒有問題,那明日便將這些卷宗、招冊發給刑部存留起來吧。天色不早了,明日還有早朝,你們先回去歇著吧。”
馮冕、侯善行禮離開。
胡惟庸揮退了所有通事舍人,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衙署內。
自己當初極力支持顧正臣接替張灝充任泉州知府,主要是兩個考慮。
其一,將顧正臣從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句容調至兩千裡之外的泉州,斬斷此人與皇帝、東宮的頻繁聯係。
拉開了距離,時間長了自然會變得生疏,甚至是產生隔閡。再回來時,未必能再得聖心,再入太子之眼。
事實上,這段時間確實如此。自八月顧正臣離開金陵後,皇帝就沒再提到過一次顧正臣,東宮給七寫信也少了許多。再有個一年半載,顧正臣對於朱元璋與朱標便會淪為陌生人!
其二,開國七年來,泉州府官員六個主動請辭,四個病死任上,兩個瘋了。是傻子都會知道泉州府水很深,問題很大,可朝廷幾次派遣官員都沒找到問題。
將顧正臣派去泉州府,確實有著“借刀殺人”的考慮。縱是泉州府裡的刀不敢殺知府,也應該能將顧正臣拖下水,弄得一身濕、一身泥,到那時,朝廷給他摘帽子、脫衣服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無論顧正臣死還是濕,都好辦。
可現在,顧正臣這家夥竟然將泉州府給翻了個底朝天,府衙官員一下子給砍了個光,七縣官吏也殺了不少,市舶司空了,卜家也都被抓了。
如此霹靂手段,隻發生在七十一個日夜之內!
兩個多月的時間,清了七年積弊,還了泉州府一個朗朗長空!
顧正臣的謀略、智慧、手段,令人震驚!
而最讓人忌憚與不安的是,皇帝對其過於信任。
胡惟庸以為自己可以與朱元璋坐在一個凳子上說話,能陪著朱元璋說說笑笑,解其憂愁,已經取得了朱元璋最大程度的信任。
可現在看來,自己取得的信任相對於顧正臣手中的“先斬後奏”,似乎還差了一些意思。不過話說回來,自己已經是中書丞相了,若當真可以“先斬後奏”,估計用不了多久,先斬的就是自己的腦袋……
無論如何,顧正臣此人都必須引起重視。
所以,自己容忍了陳寧。要不然哪一日關門的時候,怎麼放陳寧……
皇宮外,某處宅院裡。
陰冷的夜光下,毛驤板著臉,對一乾檢校下了命令“陛下有旨意,調查七月二十日至八月二十日之間,翻閱、詢問、借調、打聽句容郭家大案卷宗的官吏,尤其是自福建行省調任上來,與福建行省官員存在緊密關係的禦史台、刑部官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