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日,龍江碼頭。
顧正臣辭彆母親,囑托顧青青、劉倩兒好好照顧,並讓嶽父多注意身體。
考慮到金陵泄露情報的事一直沒有個結果,朱元璋似乎忘記了這件事,顧正臣權衡一番後,將張培、姚鎮都留在了金陵,在蕭成、林白帆的陪同下登上了大寶船。
儲興、孟萬裡被調回了淮安衛,朱元璋調英武衛指揮同知陳清、神策衛指揮同知茅鼎加入水師,充任參將,受靖海侯吳禎節製,並聽泉州衛指揮使顧正臣指揮。
這種雙重統帥的安排並不多見,但陳清、茅鼎、張赫都清楚,靖海侯吳禎節製隻是個幌子,為的是避免因顧正臣資曆不足、將士不聽的局麵。確實,相對於張赫、茅鼎、陳清三人,顧正臣算不得什麼,人家從屍山血海裡爬起來的時候,顧正臣連字還不認識幾個。
顧正臣揮手,與母親、嶽父、妹妹等人告彆,與沐英、沐春、沐晟還有徐允恭告彆,朱標雖然沒有來,卻派帶刀舍人周宗送行。
相對於送顧正臣的寥寥無多的人,送劉基的人可就多了。
宋濂來了,帶了門生一起。
平日裡愛好做學問的汪廣洋也來了。
朝廷中官員,尚書就來了五六位,侍郎七八個,其他主事、郎中更是不少。
劉基可不僅僅是誠意伯,他還是“明初詩文三大家”之一,在文壇中的地位很高,加上他一直推崇“施德政、得民心”的治國理念,得到了不少文官的支持。
當胡惟庸也出現在碼頭的時候,顧正臣這才認識到了什麼是政壇高手,看看人家胡惟庸,哪怕兩人很不對付,彼此恨不得弄死對方,可兩人竟是談笑風生。
劉基笑歸笑,說歸說,可身體骨確實扛不住了,在劉璉、劉璟的攙扶下,看著一眾送行之人,說出了最後離彆的話“強虜尚在,諸位當勉勵之。願大明國運隆昌,江山萬年不朽。在此彆過,各位——保重!”
眾人作揖,目送劉基上船。
顧正臣站在船舷側,看著那些前來送行的人,目光掃過胡惟庸時,卻見胡惟庸正看著自己,臉上如同古老的井,沒有半點波動。
一人在岸,一人在船。
兩人對視著,無言,卻似乎有許多不需要語言訴說的話語。
顧正臣看不出胡惟庸到底是什麼心思,他的笑容之下到底隱藏著什麼。當官當到他這個地步,早已做到了喜怒不形於色。
胡惟庸盯著沉穩的顧正臣,這個年輕人不是浙東人,也非淮西人,沒有同鄉與根基,看似不堪一擊,可現如今,出身山東,遠離浙東、淮西反而成了他的優勢,要不然皇帝也不會選他去護送劉基歸田!
年輕有為,辦事乾練,屢立功勞!此子要麼是自己人,要麼是死人。
否則,中書未必自己能說了算!
顧正臣接過劉基,兩人站在一起與眾人揮手。
張赫命軍士出航。
長櫓推船離岸,顧母向前兩步,想要叮囑幾句,可終究止住了話。
張希婉看到這一幕,鼻子一酸,眼淚快落下來。
將離未曾離的這一段路,最是令人痛苦。
顧正臣默默地看著碼頭的親人,瞳孔裡的人從清晰到模糊,從模糊到消失才回過神,看向劉基“誠意伯累了吧,船艙裡已準備好了。”
劉基搖了搖頭“還請顧縣男讓我留在外麵,看著日月星辰歸家。”
顧正臣知道劉基大限已近,對張赫安排道“讓人在甲板上鋪兩床厚褥,讓我與誠意伯露宿於外。”
張赫點頭,安排人準備。
軍士也細心,直鋪了三床褥子。
劉璉、劉璟攙扶著劉基半躺了下來,墊著高高的枕頭,劉基呼吸著江風。
顧正臣安撫過張希婉,讓小荷送張希婉去船艙休息,這才走向劉基,脫掉鞋子,盤坐在另一個被褥之上,命人取來棋盤,對劉基道“誠意伯,可有心思手談一局?”
劉璉有些擔憂“顧縣男,父親他已是疲累……”
劉基抬手打斷了劉璉“難得顧縣男有心思,你們就莫要操心了,都讓開來,不要擋了我的風。顧縣男,劉某可是無事一身輕,可不會照拂你的情麵,輸得太慘了可不準惱怒。”
顧正臣哈哈一笑“輸給誠意伯這種經緯天地之才,是顧某榮幸,又怎會惱怒。來,猜先吧。”
劉基見顧正臣抓了一把棋子,嗬嗬笑道“今日恰逢雙數,你我又是同行,自然隻能是雙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