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暄,當年為什麼要留下那麼一張紙條離家出走?”當我們流下重逢的熱淚,能正常麵對彼此說話時,爸爸問我。
懦弱的決定,逃避的選擇,恐懼的驅使,我應該告訴他哪一個?
“是不是聽到了我和姑姑說的話?”見我不回答,爸爸用發顫的聲音問。
我淚眼婆娑地望著他,說不出一個字。
爸爸臉色蒼白,他愧疚地看著我,然後對著自己的臉,狠狠打了一巴掌。
“爸——”我尖叫著拉住他的手。
“小暄,我就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消失,肯定是聽到了什麼。你要是不回來,我死都不能瞑目,去那邊怎麼跟你媽交代啊。”爸爸蜷縮在那裡,哭成一團。
我抱住他,小禹那雙更長的手臂抱住我和爸爸,我們像一堆小小的火焰,燃燒著,哭泣著,相互溫暖著。
哭痛快之後,爸爸坐在沙發上,心情稍許平靜,向我介紹為我開門的女人。“這是紫嫣,小禹家的,去年結的婚。”
“姐。”紫嫣親切地叫我,她的眼腫得跟桃子一樣,我們抱頭痛哭時,她也在一旁流淚。
“你怎麼會認得我?”我問她。
“家裡有你的照片,爸爸和小禹經常拿出來看,但是剛開門那一下,我沒有認出來,瞧了一陣才發現你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樣。”
我靠著爸爸肩膀,再一次默默無言地流淚。
離彆家鄉的歲月太多,我們有很多話要說,我想知道他們的變化,他們更想知道我出走之後發生的一切,所以那頓晚飯,我們各自聊著分離這段時間的生活,當然,我報喜不報憂,對初到津海那段落魄不堪的日子隻字未提,爸爸為我擔心得太多了,不值一提的往事,何必再一次讓他為我傷心落淚。
“津海?姐,你真的在津海?”小禹似乎不相信我說的話,對津海兩個字特彆敏感。
“對啊。除了有三四年在外地做項目,其它時間都在津海,在津海有什麼問題嗎?”我對小禹激烈的反應感到奇怪,問他。
“哦——沒有,就是——就是覺得挺湊巧。”他躲閃著眼神說。
“難道你去過那兒?”
爸爸看了小禹一眼,小禹就用另一個話題岔開了。
“姐,我和紫嫣是周蘊姐介紹的,她們都是東橋中學的老師。”小禹說。
小禹高考畢業,考進了陵江師範大學,後來讀了研究生。畢業後,為了照顧爸爸,他回縣裡的柔安中學教書。
“周蘊——”提到往日的同窗好友,我儘量讓自己像正常聊天那樣冷靜。“她好嗎?”
“好,她和毛豆哥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女兒五歲,兒子三歲。毛豆哥在柔安區第一人民醫院上班,是副主任了,爸爸身體不適去醫院,都是他安排。”
“毛豆跟周蘊那倆孩子不錯,你離家的這些年,他們很照顧我們,家裡有個大事小情,他們當自己家的事來做。”爸爸補充道。
我嚼著一根不知味道的蔬菜,默默聽他們說,沒有插話。
“周蘊姐每每提到你都感歎。”紫嫣說道。“姐,你回來,她肯定特彆高興。”
我咽下那根蔬菜,苦澀地笑了笑。
吃完飯,我給爸爸洗腳,儘多年未儘的孝道。
“這麼說,你到津海以後,幻覺出現的次數變少了?”爸爸問。
“出現過好幾次,每次出現的時候,我都告訴自己,不要害怕,那不是真的,再加上工作很忙,滿腦子都是搞定客戶,沒那麼多時間瞎想,漸漸就不出現了。隻是聽到突然的響聲、爆炸聲,尤其是刹車聲,我還會下意識地感到害怕,腦子像暫時性短路那樣。”
爸爸摸著我的頭。“這麼多年,不知道你在外麵受了多少苦,但也許你受的那些苦是對的,如果你留下來,我——我把你送進精神病院,一定比今天的結局好嗎?”
“媽媽因我而死,我是罪魁禍首,無顏麵對你們,我隻是給自己的逃避找了一個借口。”
“哦,小暄,那是一場逃不掉的意外,是新手司機,錯把油門當成刹車,才釀成了慘禍。”
“如果我乖乖聽媽媽的話,留在醫院,做掉那兩個孩子,就不會在馬路上爭吵,就………”
“不要這麼自責,小暄。”爸爸抓住我的肩膀搖晃道“十幾年了,你一直活在這種自責的旋渦裡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哪天來哪天走都是注定的,你這麼痛苦地活著,你媽在天上都不會安寧。”
“我無法饒恕自己。”
“我們是人,不是神,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我們隻能由選擇決定結果,而不能以結果左右當初的選擇。如果非要找源頭,錯應該在我,不把你和媽媽接到梧桐大院,就不會有後麵發生的所有事,對嗎?”
“爸——!”
“活著,我們好好活著就是對自己最大的饒恕,也是對你媽媽最大的慰藉,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她在那邊也是欣慰和高興的。”
我低下懺悔的頭,無言以對。
“剛才飯桌上說了那麼多關於工作上的事,個人問題呢,結婚了嗎,有小孩了嗎?”
我閉而不答,默默用毛巾擦掉他腳上的水,再為他穿上棉鞋。
“男朋友呢?”他繼續問。
我逃避地站起來,把水倒進馬桶。
“明天去梧桐大院看媽媽和爺爺奶奶。”我背向他說。
他沒有再問,隻傳來一聲輕歎。
小禹說當大家都以為我出走多年未歸,不可能再活著回來,隻有爸爸在倔強地堅持,他每天都做好把屋子打掃乾淨的準備,就是堅信我有回來的那一天。
走進我的臥室,恍惚間我從未從這個家離開過,跟出走前一模一樣,數十年如一日的定期打掃、更換床單,就像我在家時那樣。我的床頭、書架沒有落一絲灰塵,連那些舊書的擺放順序都未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我走到書架前,那些熟悉的書無法不讓我陷入回憶。當你想念或憎恨一個人,會拿起與他相關的東西,回憶的閘門便隨之打開。那本他高考畢業時送給我的畫冊正拿在手裡,過去與現在無縫對接起來,他應該是一個出色的建築設計師了吧?我在津海看見的那個身影,召喚我回家的身影,究竟是幻覺還是他真的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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