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讓我靜養，沒讓我一直躺在床上，所以我到客廳透透氣。
廚房忙得熱火朝天，跟過年一樣。媽媽和林浩正搭幫做飯，爸爸被指揮到餐廳，在那裡安靜地剝蒜。
“我幫你，爸。”我坐在他對麵，說道。
爸遞給我一顆，我跟他一起，像精雕細琢的手工藝人，專注而認真。
“小暄，上周見到你爸爸，覺得他身體還不錯。”爸爸說。
“嗯，身體還行，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在家打理他的小院子。”我說。
“他快退休了吧？”
“還有兩年。”
爸點點頭。“這些年他一個人不容易，你跟林浩有時間，多回去陪陪他。”
“我會的，爸。”我恭敬地說。
“陵江今年的地產行情怎麼樣？”
“大環境比前兩年好，行業在慢慢恢複，銷量穩步提升。陵江是目前少有的人口處於正增長的城市，所以商品房還有一定的紅利優勢。”
“每個行業都會經曆起步階段、高速發展階段和減量減速階段，這是全世界的規律和必然。順應時代變化、準確把握規律、調整發展方向，做到這一點，很考驗一家企業領導人高瞻遠矚的決策能力。”
爸一開口就異於常人——他本就不是一般人——他的話氣定神閒，卻又那麼鏗鏘有力，波瀾不驚中表達出對經濟、行業一針見血的認知。
我像個聽話的小學生，接受父親的盤問，謹慎地說“房地產行業從開發時代進入後開發時代，我們中恒地產也在進行商業模式的轉變，從專注於單純的商品房開發，到向倉儲物流、醫療健康、教育研發等方向發展，也是在順應這種行業的變化。”
“窮則變，變則通，一個企業切記墨守成規、一成不變，更不能貪圖冒進，否則注定會被時代淘汰。”
媽出來拿蒜，看見我也在剝，本能認為是爸的命令。
“林中澤，你怎麼能指使小暄幫你乾活，這麼點蒜頭，你剝不完嗎？”媽驚呼。
“媽，是我主動要剝，跟爸沒關係，主要是跟爸聊天。”我連忙說。
媽沒打算就此罷休，把那些蒜裝在碗裡，說道“跟他有什麼好聊的，你爸不是講政治經濟，就是灌輸大道理，你聽得下去？”
“爸關心我爸和工作，我願意聽。”我嘿嘿笑著說。
“小暄比你明事理，她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以及行業有清晰明確的認知，我們聊得很愉快。”爸見我替他說話，挺起胸膛，聲如洪鐘。
媽動了動嘴和鼻子表達不屑，但是沒有再爭吵，她忙著去廚房幫忙呢。
我突然覺得這兩個老人很可愛，互相看不慣對方，卻又那麼了解彼此。
午飯很豐盛，魚、蝦、豬肝、牛肉……感覺我懷的不是一個，而像豬那樣，是一胞。
我不禁摸了摸肚子，到小野獸出生的時候，不知會胖成什麼樣兒。
“兒子，你跟小暄工作忙，家裡根本顧不上，尤其晚飯，沒有時間做。現在小暄懷孕，比不得以前，大人小孩都需要營養，所以媽建議，你要請一個在照顧孕婦方麵非常有經驗的保姆才行。”吃飯時，媽說道。
“好。”林浩回答得很溫和。
媽見我吃飯吃得很小口，往我碗裡夾了一大塊魚肉，說道“小暄，多吃魚，醫生說補充蛋白質，對你和孩子都好。當年懷林浩，就因為營養沒跟上，出生的時候隻有五斤，十根手指頭，瘦得跟小雞爪一樣。”
“這麼瘦嗎？”我看著一旁壯實的他，想象力被拉到很遠很遠的某個醫院。
“一度以為養不活呢，幸好他福大命大。當然，也多虧他爸和大伯，動用關係，從陵江請了最好的產科醫生和護士。”媽說。
爸聽到自己的功勞，嘴角動了動。
“媽，你跟爸的工作都不錯，怎麼會營養不良呢？”我很好奇，隨口一問。
爸一聲輕哼，不是用嘴，而是鼻孔。
他的哼惹惱了媽媽，赤裸裸的嘲諷，她無法接受。“林中澤，你笑什麼？”
“小暄問你為什麼營養不良，你跟她說說。”爸的聲音很低，明顯做好了看笑話的準備。
媽激動地反問“我為什麼營養不良，當然因為你？整天在外忙工作，彆說一天，甚至一個星期都不回家，我們娘倆你管過嗎？我吃什麼，喝什麼你關心過嗎？”
“彆轉移話題，現在是問你為什麼營養不良。你怎麼不實話實說，懷著孕，怕長胖，這也不吃，那也不碰，他能吸收到營養才怪。”
“我倒想吃，得有人給我做呀。剛懷孕那會兒你怎麼說的，家裡的活兒、包括廚房全包圓，結果呢，為了當上那個破局長，家不顧，老婆孩子也不管。”
“我不是補償了嗎？家裡的錢都在你手上，想買什麼就買，忙不過來請保姆，你不同意。”
“我懶得跟你說，到現在你都認為用錢能補償。你當了一輩子官，掙了幾個錢？十年的工資還不抵我一個店麵一天的流水。”
我後悔剛才的多嘴一問，引起這麼大的爭吵。
爸氣得臉色鐵青，準備毫不客氣地反擊。
默默聽他們爭吵的林浩突然臉色大變，冷漠地說“你們這樣——挺好！給我和小暄樹立了一個活生生的反麵教材，時刻提醒我們，不要把婚姻經營成你們這樣。”
空氣頓時安靜下來，爸爸和媽媽相互對望，剛才的火氣消失於無形，齊刷刷看向早已長大成人的兒子。
“一個是威嚴穩重的市委書記，一個美其名曰慈善女企業家，兩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吵架猶如潑婦罵街。既然對方在自己眼裡一無是處，真不明白你們當初為什麼要結婚，為什麼要生下我。離婚這麼多年，何不放對方一條生路，否則連離婚都是一場笑話。”
林浩溫柔的指控具有無堅不摧的力量，爸爸和媽媽的銳氣被挫平，變成無聲的自責。
後來，除了碗筷碰撞和食物咀嚼的聲音，我們在一片沉默中吃完了這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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