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已是清晨時分。
京都龍台的人們大多還在睡夢之中,隻有一些忙於生計或羈愁的旅人,已經醒來。心裡所想的無非柴米油鹽抑或天涯遠方。
不好堂。
昨夜掛了一夜的風,整個後院都鋪滿了隨風飄進的黃葉,地上蓋了厚厚的一層,也許是過於潮濕,那枯葉之上似乎還有淡淡的一層水霧。
左側廂房的一扇門吱吱扭扭的開了,一個精壯的黝黑少年捂著肚子,一臉睡眼惺忪的披著一件單薄的衣衫閃了出來。正是杜恒
他似乎被院外刺骨的秋風一刮,驀地呲牙咧嘴起來,那睡意也消了七八分,一邊身體不住的哆哆嗦嗦著,另一邊一手捂著自己的肚子,唉唉喲喲的哼唧了一會兒,嘴裡嘟囔著道“準是昨晚又吃多了”
一邊如此說著,一邊捂著肚子,一頭紮進了茅房內。
隻是未及片刻,這杜恒一手捂著肚子,另一手捂著屁股匆匆忙忙的從茅房裡跳將出來,衝著一廂房房門處扯著嗓子喊道“蘇淩,廁籌我不是隨手放到茅房的台上去了,怎麼沒有了,幸虧我看了一眼,要是我褲子脫了”
從那房中傳來蘇淩一句慵懶的話音道“額你們上廁所用廁籌啊?就那竹片、木棍一樣的東西?不嫌硌得慌麼?彆找了,做飯的時候當柴火燒了”
杜恒的肚子擰腸疼,哭喪了臉道“那我用什麼?”
蘇淩的聲音再次響起道“後堂正廳那桌案上,我揮毫潑墨時留下的有紙,你去拿些,用那個不比你那破竹片舒服?”
杜恒這才忍著肚子疼,蹭到後堂正廳,哆哆嗦嗦的開了門。
一眼瞅見後堂正廳那書案之上有著幾片亂糟糟的紙,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掬了所有的紙一溜煙的朝茅房去了。
上午辰時,不好堂正式開始營業。
前來不好堂的客人依舊很多,早早的當日五百個排號已然發完,門前排起了長龍。
不好堂如今統共十個人,今日來了九個。卻少了郝藻。
這九人皆帶了不好堂獨有的“奔馳”身份標識。各個臉上是蘇淩調教多日的職業笑容。
蘇淩來回巡視了一番,覺得十分滿意,這才回到內堂去磨藥了。其實他早已不乾這磨藥的活計好多天了,把這事情交給了郝藻處理。
那郝藻卻也上手的十分快,無論是磨藥的速度,還是藥的配比,他都拿捏的頗到好處。
隻是一直以來,蘇淩隻是把冷香丸所用的藥包交給他,告訴他每種藥包裡的藥需要放多少進去磨粉。至於這些藥包裡都是些什麼藥,蘇淩還是沒有告訴他的,隻是覺得多考驗考驗他,若是這郝藻真的辦事牢靠、認真,加上他懂些藥理,便就下些功夫培養他,以後若開了分店,交給他打理便好。
隻是,兩日前歇業之後,郝藻獨獨留了下來,十分誠懇的對蘇淩說希望能夠看一看製作冷香丸所需的藥材配方,沒有彆的目的,隻是自己在藥理醫道一途上還是多少有些鑽研見地的,想著看下配方,看看能不能改良一下,讓冷香丸的效果更加明顯一些。
郝藻害怕蘇淩有所誤解,又趕緊說自己沒有彆的意思,隻是一心為了不好堂的生意,如果讓蘇淩錯意了,那這些話當他沒有說過。
說著轉身要走,蘇淩將他叫住,又思考了一番,這才點了點頭寫了個方子交給了郝藻。
那郝藻心中也是激動,這才拜謝蘇淩的信任離開。
蘇淩想著昨晚這些事情,不知是內室通風不暢,覺得有些憋悶,這才放下手中活計,來到前廳又看了一圈,卻仍未見到郝藻的人影。
蘇淩覺得這裡麵可能多多少少有些事情,便朝著王鈞招了招手,待他走來,蘇淩才壓低了聲音道“你一會兒單獨去一趟郝藻的家,看看他是否在家,為何這般時日了,他還未來,是不是鬨病了。一定要單獨行動,另外走在路上的時候,小心觀察身後左右有沒有尾巴。”
蘇淩說的風輕雲淡,王鈞聽了卻一皺眉頭道“蘇大哥是懷疑郝藻那裡會出什麼問題嗎?我也奇怪,平素裡他總是比我還來的早,今日卻無緣無故的不來了。”
蘇淩輕描淡寫道“昨晚我把冷香丸的藥方以及配比給了他”
王鈞聞言臉色變了數變,方道“大哥,你是真的太相信人了,那郝藻無家口,來我們不好堂之前又沒有什麼營生來做,大哥便是把那藥方配比交給他,也應該細細考察,等上些時日再說啊!”
蘇淩似乎並不為意道“雖說防人之心不可無,隻是我誠心待人終究是好的。”
王鈞隻得點了點頭,朝蘇淩抱拳。
王鈞在不好堂又走了幾圈,見無人注意他,那不好堂中到處是人。他正好借著人群的掩映,一個人悄悄的離了不好堂,朝著郝藻家的所在白泥胡同去了。
一路之上,王鈞一邊走一邊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周圍的人,剛行之時,並未察覺有什麼人暗自跟蹤。隻是剛穿過朱雀大街,便隱隱覺得身後似乎有一人,好像刻意的遠遠縋在自己身後,王鈞害怕是自己過於小心了,於是或快或慢的變換著腳步速度,卻驀的發現,那身後之人也隨著他的快慢變化暗暗的變化著自己的行進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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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鈞心中暗暗篤定身後之人必然是蘇淩所說的尾巴。
王鈞不慌不忙,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在一個小攤販前停了下來,假裝看攤販售賣的貨物,一邊用餘光向後看去。
但覺著那身後之人,似乎也非常警覺,身形在他停下的瞬間,那人也忙的閃進一條小巷中。王鈞根本來不及看到那人是男是女,長什麼樣。
王鈞見他閃進小巷,利用這個空隙,忽地加快步伐,一頭紮進了前麵的人堆中。
他又走了一陣,再往身後觀察時,感覺已經甩掉了那個尾巴,這才定下心來,朝著郝藻的住所去了。
隻是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身後十數丈外,一個一身黑衫的男子朝著他的背影方向看去,神色之中還帶著些許狠厲的嘲笑。
蘇淩此時正來回的在後院之中踱著步子,心中思緒不斷,麵色也顯得心事重重。
等了好一會兒,那王鈞方才回來。剛一進到後院,看到蘇淩便要過來說話。
蘇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招手讓他隨自己走進後堂正廳,這才問道“如何?”
王鈞道“蘇大哥果真猜的不錯,我方出去沒多久,便有尾巴跟隨。”
蘇淩點了點頭,暗道果然今天有些不對勁,又問道“可甩掉了”
王鈞點了點頭道“應該是甩掉了。”
蘇淩聞言這才放心的舒了口氣,方道“郝藻的家中情形如何?”
王鈞神色凝重道“大門緊閉,我越牆而入,發現裡麵空無一人,根本沒有郝藻的身影,不過,倒是有些瓶瓶罐罐的瑣碎藥粉。”
蘇淩聞言,神情也變得凝重十分,半晌方道“也就是說,郝藻沒有在家,這人也沒有來不好堂,那他會在哪裡?莫不是憑空消失了不成?”
蘇淩心中疑惑不定,那王鈞似詢問道“不過,我中途回來,遇到一個人,非要見你,說是你的徒弟,我見他說的不想作假,便領他來了。”
蘇淩聞言,眉頭一皺道“我何時收過什麼徒弟這節骨眼上,不好堂可能正是多事之秋,他若是想要冷香丸,便給他兩包,打發他走便是。”
王鈞臉上一紅,忙拱手要去。
蘇淩心中念頭一閃,衝王鈞道“且慢,你說要見我之人多大年歲?姓甚名誰?”
王鈞忙道“年紀不大,約摸十三歲左右,聽他說他好像姓林叫林不浪。”
蘇淩心中一動,原來是他!
“讓他進來見我!”
王鈞點頭離開,不一時,再次返回時,身邊跟著一個清瘦的十二三歲的少年。
正是那日蘇淩所見到的林不浪,隻是這次隻他一人,沒有他的爺爺跟隨。
不僅如此,他的衣衫比起蘇淩見他那日倒是乾淨了不少。
那林不浪一眼便瞧見了蘇淩,剛張嘴大聲道“蘇先生,我有事情”
蘇淩忙快步迎了上去,十分親熱的拉住他的手,手上暗自用了些力氣,那林不浪卻是極為機敏,忙將後半句話咽了。
蘇淩哈哈大笑道“原來是你啊,幾日不見你可好啊,來跟我去裡麵,講一講這幾日你都去哪裡了!”
說著朝著王鈞一使眼色。
王鈞心中明白,一報拳,朝著前麵去了。
前麵的生意依舊火爆,杜恒忙裡忙外,深秋的時節,卻是一頭的大汗。眼看櫃台裡的冷香丸已然所剩無幾了,便抽身來內堂尋找蘇淩,卻發現蘇淩沒有在內堂。
那王鈞見杜恒尋找蘇淩,忙告訴他蘇淩在後院堂廳裡。杜恒這才又尋到後院去了。
剛跨進後院,便聽到後堂正廳內有人低低的說著什麼,好像其中一個聲音是蘇淩,另一個聲音有些稚嫩,卻聽不出是誰,隻是聲音太低,實在難以聽清楚,杜恒想著走近了聽聽看蘇淩在跟誰說話。
可是剛向前走了兩步,便看到一個人從那後堂正廳裡麵邁步走出,正跟杜恒碰上。
那人似乎有些警覺,迅速的看了一眼杜恒,便轉身朝著後院院門去了,到了院門前並不耽擱,拿掉門栓,閃身離開。
杜恒根本沒看清楚這人到底是誰,隻覺得頗有些清瘦。
杜恒是個憨厚之人,沒有多想,走進內堂之中,剛想對蘇淩說冷香丸已經所剩不多了,蘇淩卻快步走到他的麵前,一臉鄭重的道“老杜,前麵櫃台上的冷香丸還有多少?”
杜恒不明所以道“不多了,馬上就快賣完了,我這不尋你來了”
蘇淩聞言,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道“什麼?已經快賣完了?這才不過一個時辰而已”他忽地搖搖頭道“罷了,杜恒,你現在就去櫃台,將剩下的冷香丸全部收回,抱到這裡來,對了還有內室左側的的架子上,還有一架子的冷香丸,你招呼王鈞他們。一起連架子都抬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