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知道李倩寧說的是實話，賜婚旨意已下，她們人已在汨羅，此時此刻她們便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若是行不成婚儀，李倩寧麵上掛不住，她這世人眼中的禍水紅顏更甚，怕是再也回不得大京。
然而不論她們作何想，都無法阻擋大京將士南下的腳步。很快兵壓林城，是戰是和即將要見分曉。
入林城的隻有諸葛鈺一人，他在汨羅人的注視下，刀斧脅身而不退，一步一步走到了等在林城迎接他的慕初霽麵前。
“大京陛下有旨。”諸葛鈺手捧聖旨，高舉過頭頂，不怒自威道“大京皇後姊妹，方氏三小姐紫嵐，才貌雙全，德淑雅正，今賜婚於汨羅國忠正王世子慕容清，願兩國世代交好。
一道賜婚的聖旨，被他念來卻猶如戰書，加之他背後林城外那十萬大軍，無一不是壓迫。
但慕初霽卻勾了勾唇，命手下人退下，將隻身而來的諸葛鈺請入了汨羅國都，似是渾不在意大京的重兵。
“齊王殿下，我朝陛下要我待婚儀結束之後，與忠正世子及夫人一道回京。”諸葛鈺在路上輕描淡寫地說明來意，慕初霽點了點頭，“國主與皇後大婚後一日，便是忠正世子與夫人的婚儀。諸葛大人既然來了，那理應喝杯喜酒。”
諸葛鈺沒有應聲，見宮城近在眼前，便轉了話音道“齊王殿下似乎並不意外。”
“意外？”慕初霽麵上笑意更盛，“我汨羅國主與皇後大婚，本應是天下盛事。不管誰來觀禮，我都不會意外。”
“是嗎？”諸葛鈺意味深長道“我以為是汨羅國主早有準備，齊王殿下有意為之。”
慕初霽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故作聽不明白道“諸葛大人此言何意？”
“忠正王不知，我或許相信。”諸葛鈺說著，看向不遠處信步而來的慕容詢，聲音沉了幾分，“可齊王殿下若說不知，未免有些……”
“諸葛大人。”一道聲音打斷了諸葛鈺的話，他回頭看去，就見李祈佑匆匆而來，不待走到他麵前站定，便質問道“陛下當真下旨，要方三小姐嫁與忠正世子？”
“當真。”諸葛鈺斂了神色，一旁慕初睿玩味地笑了笑，然後便不再理會這兩人，轉身去和慕容詢見了禮。
“陛下為何……”李祈佑眉頭緊皺，卻被諸葛鈺截住了話頭，“殿下，如今是在汨羅，有什麼話……”
“諸葛大人安好。”方紫嵐欠身一禮，恰到好處地插了進來，“此番辛苦諸葛大人親自前來宣旨，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
諸葛鈺回了一禮，說了兩句場麵話後，便低聲道“方三小姐，請借一步說話。”
方紫嵐掐著時辰，此時離宮宴還有段時間，便與諸葛鈺走了出去，直到四下無人，才道“諸葛大人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大京至林城一路，皆布有汨羅甲兵。”諸葛鈺開門見山，方紫嵐愣了愣，“諸葛大人的意思是，汨羅人想要借兩國大婚，大京鬆懈之時……”
諸葛鈺抬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方紫嵐心下了然，便也沒有再說下去，神色卻冷了幾分。
“汨羅狼子野心，日後德嘉公主隻怕不會輕鬆。你……”諸葛鈺頓了一頓，眼中多了一抹關切之色，“嫁入忠正王府後，也要千萬小心。”
“諸葛大人，你知道我是什麼人。”方紫嵐垂眸道“即便嫁入忠正王府，方紫嵐仍是方紫嵐，此身此心也絕不會被困在牆內。”
“可是……”諸葛鈺張了張口，輕歎一口氣，“這畢竟是一樁婚，不論是身不由己，還是彆有用心，你身在其中，都無法再掙脫了。”
方紫嵐彎起唇角，笑容中卻多了些許苦澀，“諸葛大人，你是在為我惋惜嗎？”
“我不知道。”諸葛鈺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但是，對不起。”
他最終說出了這三個字，沒有想象中的艱難，可說完後，也絲毫沒有如釋重負之感，反倒像是更多了一層枷鎖，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諸葛大人的對不起，我收下了。”方紫嵐定定地看著麵前的人，他雙唇緊抿，眼中的掙紮與憂愁都表露無疑。
“但是阿鈺……”方紫嵐甫一開口，就兀自停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道“作為阿鈺，嵐姐姐不希望聽到他說這三個字。”
隻因一旦諸葛鈺說了對不起，他們之間所有的情分——北境浴血奮戰，西境運籌帷幄，東南堅守如初，便都會隨之而散。
“諸葛鈺如今已是諸葛家主事之人。”諸葛鈺狠下心腸，寒聲道“阿鈺二字，往後還請方三小姐，不要提及。”
“好。”方紫嵐沒什麼猶豫地應聲道“是我唐突了。”
她說罷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仿佛把她與諸葛鈺之間所有的情分，和他一起留在了原地。
李晟軒親下聖旨賜婚，諸葛鈺乃至他身後的諸葛家會做些什麼，方紫嵐不是不知道。
她亦很清楚，大局當前，既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那諸葛家為了大京，必定是推波助瀾。
可直到諸葛鈺和她說對不起時，她才猛然發覺，她可以為了所謂的大局犧牲，身家性命抑或半生婚姻，但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麼被打發了。
所有人看似不情不願，實則卻都巴望著，恨不得看她嫁入忠正王府，成為傀儡一般的世子夫人，任人裝點打扮，如同失去靈魂的人偶。
隻有這樣，她才不會是方紫嵐。不會是方三小姐，不會是先越國公，亦不會是紫秀，更不可能是前朝鎮北將軍平南王與琴姬夫人之女……
思及此，方紫嵐的眼中多了駭人的寒意，腳下卻是步履不停。
原來這便是他們想要的，紀寧天、李晟軒……她曾拚儘一切為之搏命的人，曾與之談家國天下的人，如今卻為了心安理得，將她貶得不能再貶，直至深宅高院，永世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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