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傳來的狗叫,打斷了毛文龍關於抵抗女真人方案的談興。
夜色中,灘塗上一人騎著馬,前頭跑著一條小狗,迅速地移動過來。
那人到得跟前,翻身下馬,對毛文龍連連告罪“將軍,小人到得晚了。不敢點燈籠,怕方城那邊的守卒出來瞧見。”
毛文龍顯然認識他,對他講話也很客氣“偌大灘塗,都是魚腥氣,狗子要嗅到馬匹味道,總需費些辰光。辛苦老哥,咱們快上船吧。
“好嘞,將軍和弟兄們隨我來。”
那老漢抄起小狗,上馬急馳引路。
又繞過幾片礁石,眼前豁然開朗。月色下,一艘平底沙船舶在海灘邊。
船上兩個水手瞧見動靜,紛紛跳下船,過來與毛文龍恭敬見禮。
毛文龍轉頭,對著剛才開玩笑要收作女婿的隨從許三道“你和小七留下,帶上馬匹隨唐老哥走,就在他莊子裡讓馬兒們修養幾日。莫出去廝混,此處仍是鬆江地界,小心碰上那個黃什麼的官兒。”
許三恭敬地應一聲,與那個叫小七的遼東兵收撿韁繩,和帶路的老漢,一人三馬,趕著小小的馬群,走遠了。
毛文龍則領著剩下的人,上了沙船。
大明常見的海船,有四種沙船,廣船,鳥船,福船。
鄭海珠穿越來的第一個生活地點,是福建漳州龍溪縣。
她在那裡已經見識過各種海船,故而曉得,大明的四種船隻裡,隻有平底的沙船無法在深海航行。
而此刻,這艘沙船是筆直地遠離海岸線,那就意味著,他們或許不久就要換船。
果然,沙船張起風帆、迎著那輪彎月行駛不到兩炷香的工夫,便繞過一個小小島嶼,靠近了它的夥伴一艘頗具規模的鳥船。
鳥船底部如刀刃,船身高,上寬下窄,能夠在狂濤洶湧的外海劈波斬浪地航行。
而與同樣是尖底、甲板卻寬闊如蝙蝠兩翼的廣船不同,鳥船的甲板狹長,船舷向內兜攏,安全性要強過廣船,更不容易在狂風中失去平衡。
鄭海珠能在黑漆漆的夜裡一眼認出這種船的形製,主要因為船頭被打製得尖而翹,仿佛銳利的鳥嘴。浙江一帶的百姓,認為是天帝命令青鳥銜來了種子,才讓自己的先民們開始種植水稻、生息繁衍,故而將海船做成鳥首狀。
“咣”地一聲,鳥船上的水手,從船舷被打開的缺口處,放下一塊木板,接駁於矮上一截的沙船船舷。
毛文龍抓起鄭海珠,像扛麻袋似地扛在肩上,踏著顫巍巍的接駁木板,如履平地,氣定神閒地邁入鳥船甲板。
鳥船上豎著好幾個大火把,照得甲板亮晃晃的。
赤膊的水手們收起跳板時,一個身著苧羅短衣、結實精乾的年輕人從桅杆下走過來,盯著被毛文龍放下的鄭海珠,冷然道“毛將軍,這個怎滴是個娘們兒?海上自古的規矩,女人不能上船。”
毛文龍眉毛一揚,懟道“海上自古還有個規矩,閹人不能上船。當年戚爺爺打倭寇時,先帝也派內侍上船監軍過幾次,老子沒聽說戚爺爺把中貴人踹下船。”
羅衣年輕人雖受托來接毛文龍,卻因著從前打交道時的丁點兒私怨,不想給這個遼東來的老丘八好臉色,遂越發尖刻道“將軍以為我們島上是窯子麼,還往裡送粉頭?”
毛文龍眯眯眼睛,轉了笑嗬嗬的模樣,道“李兄弟,這小娘們兒不是娼門,是另有來曆的。等上島見了你大哥,你就曉得了。走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