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祥麟告訴韓仲文和鄭海珠,自己秋月裡回京師時,兵部不僅在調動北方邊鎮的戰兵,而且有意調動南兵。
他看向鄭海珠“阿珠姑娘,上次那個毛裡毛糙的毛將軍,就是遼東將官,他可與你說過建州女真那邊的情形?”
鄭海珠點頭“毛將軍當初送我回來時,我看他也不是什麼惡人,途中自也與他攀談些個。他說努爾哈赤不可小覷,或成遼東大患。女真人幾百年前就南侵過一次,大宋因此而亡,朝廷如今沒有掉以輕心,是好事哇。”
馬祥麟道“據說是賦閒京師的徐光啟徐翰林上奏,警示朝廷務必及早調動南兵備防。兵部的主事上官知會我說,徐翰林尤其提到,要調浙兵和我們川兵。”
鄭海珠與他目光相接,瞬間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彆樣光芒,竟是帶著一點點有趣的邀功之意,頓時反應過來。
“馬將軍所說的幫我們韓府掙‘內彙’,可是要做棉布暗甲?”
馬祥麟抿嘴道聲“正是”。
複又轉向韓仲文道“韓老爺,阿珠姑娘真是做買賣的一把好手。數月前在顧家的文哲書院,她就與我說,倘使我川軍有一日要北上伐虜,在遼東那苦寒之地,須給軍士們準備棉布包鐵片、其間填充棉絮的暗甲,那便要用到鬆江府的棉花了。南直隸剿匪後,聖上賞了我一千兩銀子,我便拿出來先試做暗甲吧,也省得通過上頭討餉時,兵部老爺們剝掉一層不說,還要另找棉商。”
如今,各地領兵的長官除非自己把軍餉軍需解決了,否則,若向朝中要錢,戶部兵部等處要薅去一層,已成公開的規矩,沒什麼不能拿出來說的。
故而,像石砫土司軍這樣的隊伍,不少統帥乾脆自掏腰包給軍士們添置行頭。
韓仲文聞言,倒不做作,大喜之色比方才聽到要做麵巾賣給番商時還濃。
軍服買賣,那可是個更大的生意。
但喜過之後,素來謹慎的性格很快令他沉吟道“不過這打仗護身的物件,比尋常衣褲、洗臉帕子的要緊得多,吾家的工坊從未涉獵……”
馬祥麟笑道“無妨,在下先回潤州,把朝廷讓我練的衛所新兵練完。屆時你家那一千件帕子也該趕製完了,我親自和鄭姑娘琢磨琢磨暗甲的關竅。工匠們的巧手都沒得說,無非需要在下這樣真正上陣拚殺過的粗人彷照實戰來試,才能保證做出來的暗甲不是繡花枕頭、誤我將士性命。”
“如此甚好,甚好。”韓仲文連連稱是。
馬祥麟將兩樁買賣說完,明裡暗裡該講的意思都點到了,便起身告辭而去。
韓仲文站在門口,目送馬祥麟和牙卒遠去,轉頭見鄭海珠神色轉出幾分緊張來,不由啞然失笑。
“阿珠,你還怕個什麼?馬將軍都給你把場子撐得這樣結實了,我們韓府還敢讓你受委屈不成?”
韓仲文也不再多說,命鄭海珠跟自己進到內宅花廳前,先讓老彭轟散幾個侍立的仆婢婆子。
不待那一臉喪樣的楊氏反應過來,韓仲文已對著幾個女人肅然道“阿珠給咱們韓家接了大買賣,都是朝廷的差事,回頭馬將軍還得來盯著。一家之主,就該賞罰分明,她的月餉,漲到三兩銀子。希孟,你先帶阿珠和守寬回自己院子去,今日你們自己吃自己的,不用出來陪晚膳,我累了,沒什麼胃口。”
楊氏聽明白後,雙眼噴火地抬起頭來,觸到韓仲文冷森森的嚴厲目光,終究忌憚二伯真的發作,自己一個婦道人家,孤零零地在鬆江,會吃大虧,到底咬著後牙槽,盯著韓希孟和鄭氏姑侄隱入月洞門後的背影,生生忍住了。
“我不分家。”楊氏恨恨地說。
“隨你。”韓仲文澹澹回答。
……
眉月當空,細細彎彎的,不甚耀目,繁星便燦若天街燈火,煞是好看。
馬祥麟隻帶了兩名親信牙卒,在夜的寒氣中策馬奔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