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生淺淺笑著,打斷道“它還曾經是蘇東坡的,如今呢?還是蘇家的嗎?鄭姑娘,我或許就是最後一代,無人可傳,何必將它放在杭州友人處塵封呢?數日前,我感激鄭姑娘護我體麵,所以去拿此琴。現下鄭姑娘若感念我不小氣,就讓我一道為火器之事出謀劃策,好麼?”
鄭海珠終於相信,自己今日沒有在做夢,暢快道“那是自然,我從不覺得,女子管不得火器坊的工匠。”
王月生忙搖手道“不不,我如何能當此重任。我隻是聽你們商量盧公子明年鄉試之事,又見鄭姑娘諸事繁忙,便想起去歲還在秦淮河時,於那些官兒口中聽到的一位在杭州賦閒的飽學之士,李之藻李公。”
李之藻……
鄭海珠豁然開朗。
對呀,自己既然想到了孫元化,怎麼就把李之藻給忘了呢!
他倆都是徐光啟的門人,而且都喜歡研究西學,尤其對其中的火器感興趣。
孫元化後來鑄寧遠城,以大炮幫助袁崇煥取得對後金軍的寧遠大捷,而更早幾年時,李之藻就自掏腰包從澳門葡萄牙人手裡買了大炮,往京師運,為的便是實現徐光啟和孫元化等人“以火炮克製建奴”的軍事思想。
所以,據此推斷,孫元化和李之藻的關係,應該是不錯的。
沒想到王月生竟然戰鬥力爆表,不但捐琴,還去找了李之藻。
隻聽王月生婉婉道“南京官場那些庸碌之輩,說李公不識時務,竟為各地教難中的泰西傳教士申辯,招致禦史彈劾,丟了光祿寺少卿的官職,隻能在杭州老家賦閒,想必鬱鬱寡歡。然而我此番貿然拜見,李公分明精神健旺,正帶著幾位子弟筆受西學之作。我向李公與李夫人說了鄭姑娘與盧公子的此處火器作坊,二老直誇後生可畏。聽得出,李公極想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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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鄭海珠道,“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我今日便向姑爺和小姐請求,在文哲園準備院落。象升,過幾日我們就動身,去請李公來鬆江。”
盧象升點頭,又提醒鄭海珠道“阿姐,方才王姑娘與我商量,此琴不能由我們出麵吆喝,頂好請董公幫忙,宣於仕人圈,但成交於商人之手。”
鄭海珠當然讚同他的思路。
文人固然定是懂此琴的,但商人能出的價更高。
江南的幾個商幫,淮揚商人和蘇州商人自負風雅,喜歡造園子,徽商和浙商則喜歡收古董,表明自己有文化。
試問,在有錢人比拚品味的戰場上,還有什麼事,比收一架蘇東坡用過的琴,更能傲立於土豪之巔的呢?
但鄭海珠略略修正了一下盧象升“還是請黃老爺攜琴,先在東林書院文會的時候亮相吧。”
盧象升詫異“啊?為何?董公不是收藏大家嗎?”
鄭海珠看向王月生“月生可明白,我為何不求董公?”
王月生道“連我這樣鐵了心贈琴的主人,方才撫琴後,都仍有一絲不舍。鄭姑娘去請董公宣之,必先登門與董公照麵,那樣沒有外人的場合,董公這樣本就醉心收藏書畫琴墨的前輩,觀此琴後,出一個公道的請價給鄭姑娘,比如五六萬銀子,鄭姑娘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盧象升一點就透“曉得了,我們能賣十萬銀子,為何要賣五六萬銀子。”
鄭海珠道“是的,黃老爺站在我們這一邊,支持我們在鬆江設台造火器,至少能保證開關後的海防。所以,他能明白,這琴不是要找知音主人,而是要居奇貴賣。”
盧象升赧然地笑笑“王姑娘心思縝密,人情練達。”
這句話,幾天後在去杭州的船上,鄭海珠與盧象升重提。
她扯著盧象升一道去杭州,一方麵是顯示儒林晚輩們對李之藻的禮儀,另一方麵,也是在路上與他談談心。
鄭海珠看出盧象升的落寞。
原因很可理解,盧象升明白,自己為了鄉試,再過三四個月就不得不離開鬆江,而李公與王姑娘,或許還有孫元化,要接手火器坊了。
“象升,複園那個鐵匠鋪子裡的第一支合機銃,是你和葛家師傅們打出來的,我知道你舍不得那一處。你放心,有王姑娘這般與你一樣聰慧堅韌的管事在,有李公他們領銜,大小火炮一定能造出來的。”
客船二層的臨窗茶桌邊,盧象升一麵聆聽鄭海珠的肺腑之言,一麵望著白茫茫的水麵,目光複雜,末了輕喟一聲“不瞞阿姐說,我也沒想到,這幾日見到月生,先前對她的傾慕之情,竟旁枝生出幾分嫉妒來,甚而會想,她已然脫了牢籠,我卻似往牢籠中去。”
鄭海珠搖頭道“你這可說得不對。其實,我們人人都是身在牢籠中,但我們也可以努力把開籠子的鑰匙,設法攥在自己手裡。哄騙過那些自以為是的人之後,我們未必就不能自在地進出籠子。甚至,還能去開彆人的籠子。”
盧象升將目光從煙雨山水間收了回來。
鄭海珠盯著他“但你首先,得拿到鑰匙。做買賣是拿鑰匙,做火器是拿鑰匙,秦將軍馬將軍做戰兵統帥,是拿鑰匙,我那老鄉顏大哥做台灣土司,是拿鑰匙,你去做官,更是拿鑰匙。”
盧象升不語,但眉頭舒展了些。
“象升,其實就算火器坊發展壯大、變成了比朝廷的兵仗局還寬敞人多的造炮廠,我也不會守在廠門口,像母雞守著一窩蛋似的。我還有更多的事要去做。此番將李公迎到鬆江住下後,我就得去鎮江看看保險商社的情形,或許,還要押著我自己的貨,走一趟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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