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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灑在寧謐的大地上。
吳邦德提著燈籠,在莊子裡緩緩穿行。
農忙時節,莊戶白晝乾活累得很,都睡得早。
偶有幾戶亮著幽微燈光的,窗格上映出婦人做針線的側影。
蘇州河水嘩嘩流淌,在月色裡仿佛一曲低吟淺唱的小令。
河兩岸,有些地方,則堆著零星木材。鄭海珠請來的宋應星是個急性子,短短幾天,已將水錘機械的圖紙畫了初稿,準備帶著木匠試做。
“鄭姑娘總是能找對人。”吳邦德心道。
他駐足,呼吸著初夏清爽裡帶著崇明特有的海腥氣的晚風。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感。
這片世外桃源般的田園裡,卻又有著軍民皆興的新氣象,而阿梅的骨殖,和那棵很快成活的梅樹,就安置於如此美好的天地間,陪著自己。
吳邦德靜立須臾,笑了笑,繼續往炮場走去。
……
“讓我看看娃兒!”
黑暗中,阿亞顫聲道。
佟豐年對身邊家丁做個手勢,家丁鑽入樹叢,不久帶出另兩個同伴。
其中一個,夾著被塞住嘴巴、不停掙紮的小豆包。
阿亞要撲過去,被佟豐年踹在地上,摁住後頸,森然道“老子是男人,食言就斷子絕孫。說了你娃小命無恙,看到了吧?老子與你交個底,主子看上你了,願意帶你和娃娃去北邊享福,將來你就是側福晉,你這娃娃呢,也能得個格格。多好的福氣,是不?”
阿亞奮力從草叢裡揚起半張麵孔,盯著小豆包,百般氣悔裡,急得流下淚來,又怒問道“阿山是老酋的哪個兒子,還是孫子?”
佟豐年冷笑“你果然不是尋常的山東媳婦呐。小娘們,此刻你可還不是福晉,老子不必拿你當主子,老子隻曉得,今日你若不按老子方才的話去做,這小娃娃的脖子,眨眼就斷。”
他將阿亞提起來,推到手下跟前,讓這心膽俱焚的母親,直麵幼女驚惶已極的模樣。
另有兩個佟家家丁走過來,已經換上了被殺死的許家水手的衣褲。
佟豐年解開阿亞被綁的雙手,任她在瞬間伸出手去,撫摸著女兒滿是淚水的小臉蛋。
“帶他們去騙開門,我們拖幾門炮就走。”入侵者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酷道。
阿亞拍了拍女兒的頭,轉身邁步。
她覺得,魂魄的一部分正抽離出軀殼,散逸開去,自己此刻,仿佛莊子裡請來木偶劇班子時,台上那些任由擺布的傀儡。
“張爺,張爺,許小將軍那邊遭海寇了,爺快去集合營兵!”
阿亞拍著炮場的木門。
入夜後,來自戚家軍的幾個教官,會住在鄭家莊炮場前院的廂房裡,也是負責值守。
今日值守的張爺抬起門上的木格,看清是鄭海珠手下的女管事。
阿亞也提了提燈籠,照照身後兩個穿著絳紅色水兵服、提著鋼刀的男子。
“兄弟幾個,起來,有倭……”張爺拔開門栓的同時,衝身後喊道。
他“倭情”二字還沒說囫圇,就覺得脖頸處一涼,尖銳的刺痛與血湧的溫熱先於震驚而至,很快摧毀了他的神誌,繼而是生命。
“老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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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出來的兩個夥伴驚呼間,來不及出刀,就被幾隻勁弩穿胸擊倒,須臾間也喪命於割喉的補刀下。
魔鬼們在暗夜裡直竄入屋後的場院,三四人一隊,扛起了兩門平時訓練用的小炮。
佟豐年指揮他們魚貫而出後,揪過僵立的阿亞,往她嘴裡塞進布帛。
阿亞在掙紮中尋找那個抱著小豆包的家丁。
但眼前出現了更令她驚懼的情景。
留在院裡的另幾個魔鬼,趕著炮場的幾匹騾馬,拖出了大炮炮車。
“你們,快進去提火藥,照主子說過的法式,裝填。給老子對準些,彆她娘的第一發轟到那條臭水溝裡!”
佟豐年喝令道。
阿亞萬念俱灰地意識到,他們不光要偷炮,還要轟擊莊子。
自己怎麼這樣愚蠢!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
她撲到佟豐年跟前,嗚嗚嗚地拚命搖頭。
佟豐年居高臨下地獰笑,又帶著深深的譏誚道“福晉,您瞧好了,奴才給您變戲法兒。”
“主子小心!”
伴隨著家丁的叫喊,門外突然一片混亂。
一個黑影斜刺裡竄進來。
佟豐年本能地揮刀護住胸口。
那影子卻自他身邊一閃而過,奔入場中,彷如旋風般,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就聽到“嘩啦啦”幾陣水聲。
對炮場了如指掌的吳邦德,今夜前來,再是突遭險情,也能準確地撲到蓄水大缸前,取水潑到了火藥袋上。
“乾了他!”佟豐年咆孝道。
吳邦德卻未折身接敵,而是大步奔到另一頭,敏捷的攀上木架,握緊粗麻繩,振臂甩起來。
“鐺……鐺……鐺……”暗夜裡,敲響的警鐘,聲傳四方。
佟豐年惱羞成怒間,奪過家丁的弩機,對著大鐘下的人影,就是一箭。
伴隨著壓抑的呼痛聲,人影猛地一抖,卻未摔下地來。
“鐺……鐺……”麻繩繼續晃動,鐘聲依然在響。
不遠處,崇明南島的海麵上,鄭海珠勉力用未受傷的左臂支撐身體,移到艙房口,大聲問甲板上的黃尊素“是島上的鐘聲嗎?”
“好像是,”黃尊素緊蹙眉頭地應道,又吩咐左右兵勇,“快放柴水船劃上島。”
這個夤夜,千裡之外的兗州,穆棗花突然從噩夢中驚醒。
魯南的初夏原來這樣悶熱。
她坐起來,摸了摸後背,全是汗。
她呆呆地聽了一會兒帳外的蚊蟲鳴叫,才意識到,剛才那個噩夢裡,吳公子死了。
(第七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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