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鄭貴妃的應允,李選侍和兩個朱家皇孫進了翊坤宮正殿內。
眾人又行一通禮,鄭貴妃支頤側靠著,撇了李選侍,看向朱由校和朱由檢,緩緩道“你們爹爹是孝順之人,這些時日,衣不解帶地侍奉萬歲爺,到底血濃於水,萬歲爺昨兒聖容見好。”
朱由校和朱由檢對望一眼。
兩兄弟在成長的歲月中,自懂事起,身邊的女性長輩便叮嚀灌輸於他們,父親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得來艱辛。
慈慶宮上下,把深宮裡的日子過得如履薄冰一般,生怕有什麼芝麻大的疏漏,傳到鄭貴妃的翊坤宮,就被捏造成西瓜大的眚誤,叫小爺成了廢太子。
是以,每回由西李帶著來給鄭貴妃請安,倆兄弟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句話回得不對。
此際聽鄭貴妃誇太子,朱由校便如被撥動機括的弓弩般,噗通跪了下去,唱書歌似地應答道“是皇爺爺福氣大,身子骨硬朗,是皇祖母傾心勞力、伴駕左右,孫子們能與爹爹一直這麼侍奉皇爺爺和皇祖母,心窩子裡全是蜜。”
鄭貴妃見朱由校已是個和內廷侍衛差不多高的大小子了,身為皇長孫,說起話來,卻還這樣言辭鄙俗,腔調也和那些卑躬屈膝奉承上司的小火者差不多,不由既輕蔑,又開心。
到底是沒有出閣讀書過的小兔崽子,也就由他爹當年的伴讀太監教著識幾個字,聽說連四書都沒讀過,整日裡就喜歡捯飭幾塊木頭。
鄭貴妃讓李選侍坐在自己左手的錦凳上,又揮揮手,讓宮人帶上來一個年輕太監。
“這是去年才升來翊坤宮的梁春,露過幾手後,本宮才曉得,他老家人都是做木工營生的,叫什麼,什麼……”
“奴婢的老家,是做鏇木的,”小梁太監趴在地上,躬身低頭地回話,一把嗓子倒清亮,“咱鄉下人,叫鏇東西,這吃飯的碟子碗,桌椅的腿兒,擀麵杖搗蒜錘,木柱簾子手珠串子,但凡圓咕隆冬的玩意兒,咱的鏇床,都能做出來。”
梁春說話的時候,鄭貴妃瞥向朱由校,果然,聽到什麼鏇木鏇床的,這兔崽子原本死魚眼似的眸子,倏地亮了。
鄭貴妃遂示意跟前的大太監崔文升“你和小梁,引著兩位哥兒去瞧瞧鏇床,若覺得好玩,就讓奴婢們扛去慈慶宮,鏇些花瓶陀螺的,開開心。”
朱由校登時麵露喜色,朱由檢卻看向李選侍。
李選侍眼角腮邊掛著假模假式的慈愛,笑道“貴妃娘娘疼你們,去玩兒吧。客嬤嬤,你也跟著,五哥兒人小力氣弱,莫傷著了手。”
眾人魚貫而出後,鄭貴妃坐直了身體,語音輕柔下來,口氣卻意味深長“我兒,你也是要當貴妃的人了。”
“啊……”李選侍先是一愣,繼而狂喜。
這話從鄭貴妃口中說出來,可比從自己那個窩囊廢一樣的太子丈夫裡說出來,可信多了。
但她很快收起自己的動容之色,羊作驚惶道“兒的肚子不爭氣,未能綿延皇嗣,至今連淑女之號都不曾有,娘娘說的那……個山頂,兒想都不敢想。”
鄭貴妃隻覺得眼前婦人,這副市儈的造作樣兒惡心得很,眯眯眼睛挪開目光,望向門外陽光燦爛的偏殿前。
在小梁太監的引導下,朱由校、朱由檢兄弟,正興致勃勃地圍著鏇床琢磨,客嬤嬤則掏出帕子,給朱由校擦汗。
福王朱常洵的長子朱由崧,隻比朱由校小兩歲。福王六年前就藩時,朱由崧正是承歡膝下的稚兒之齡,鄭貴妃思念兒子和孫子,越發將太子朱常洛和東林黨那幫賊臣恨得牙癢。
隻要沒有他們中的任何一方,常洵就是太子,而此刻,出現在翊坤宮的孩子,就是真正源於自己血脈的親孫兒。
鄭貴妃定了定神,再向李選侍開口時,聲音越發低了。
“我兒,如今這後宮,咱娘倆,是多少雙眼睛盯著的。我也不和你兜圈子,直說吧,今日喊你來,是先與你打個招呼,我挑了八名姿容秀美的宮人,想送去慈慶宮,為太子廣育子嗣。”
李選侍聞言,麵色陡然一僵。
“貴妃娘娘,恕兒愚鈍,不得要領。萬歲爺那邊,正是龍體欠安之際,這個時候,小爺他,也不便頻頻臨幸宮人呐。”
“傻孩子,”鄭貴妃斬釘截鐵地打斷她,“誰說是這時候了,當然是,等太子繼承大統,你呢當上貴妃了以後。”
李選侍片刻愣證後,神思回來些許,狡黠算計的本性令她心思飛轉。
貴妃她老人家,已經把“繼承大統”四個字光明正大地說了出來,自己還避諱個啥?
李選侍於是麵對鄭貴妃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是考教的幽深眸光,探尋道“兒鬥膽問一句,貴妃娘娘,可是怕我們小爺,過些時日,對娘娘不孝順?”
鄭貴妃歎氣“太子宅心仁厚,這多年下來,萬歲爺與我難道還看不出?我是怕外朝那些東林門人,一個個都視我與福王,如洪水猛獸,定會卯足了勁兒離間我與太子,哦不,與將來帝君的母子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