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英華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蓋三兩分244章小馬將軍,等你回來細問劉母說這話時,鄭海珠已又眼觀耳聞地將劉宅情形估量了一番。
鄰家的煙囪近在咫尺似地,可見這四合院著實不大。
屋中陳設的家什,數量少,木質與漆麵都毫無靡麗之氣。
眼麵前兒端茶倒水的,就一個小婢子。
東廂隱約傳來婦人哄娃的“喔,喔”聲,很快被奶音濃重的嬰兒啼哭聲蓋過。
而那自己還像個孩子似的劉妻,雖待客時木訥,此際聽到娃兒的哭鬨,麵上立時現了焦躁之色。
鄭海珠往她胸前瞧去。初秋時分,衣衫尚薄,那牙白色的褙子上,刹那間洇出一小團濡濕的痕跡。
哺乳中的母親,聽到嬰兒的哭聲,往往就會立刻分泌乳汁。
看來,與江南縉紳家延請乳母的派頭不同,這堂堂四品都督的嫡妻,得親自喂奶,東廂裡哄娃的,大約隻是劉宅的另一個婢女。
鄭海珠和聲道“夫人和大娘子趕緊去向郎中問問。”
劉母和劉妻疾步進了東廂房,娃娃大約見了親娘,哭聲很快止住了。
不多時,劉母引著郎中,回到狹小的廳中。
鄭海珠不等劉母開口,便主動起身,讓出小桌道“先生這邊開方子吧。”
那郎中瞧來三十多歲,扁臉塌鼻子,眼睛細溜溜的,麵相不大好看,神態倒還和氣。
他向鄭海珠點頭致意,便坐下來,提筆開方子。
鄭海珠坐在東牆的木椅上,捧起茶來喝。
郎中邊寫,劉母邊問,老太太不但識文斷字,還頗有主見,數次向郎中確認藥的配伍與小兒來講,是否太猛了些。
郎中耐心地一一解答。
鄭海珠將目光從二人身上,落到桌麵時,神色驀地一滯。
郎中的左手,分明正以最鬆弛的狀態擱在桌上,但拇指的弧度卻十分彆扭。
常人在手部放鬆之際,拇指的關節罕有這樣向外頂出的。
且那拇指,粗壯得像個蘿卜頭。
似曾相識。
她想起,女真諜探事件後,韓希孟帶著懊悔告訴她“阿珠,當初那個女真探子阿山,在崇明做八錠紡紗機時,我就看到他的左手拇指很奇怪。”
女真人弓馬嫻熟,戴有鹿角扳指的拇指時常處於用力的狀態,久而久之,即使在放鬆時亦會彎曲明顯。
鄭海珠又啜了幾口茶,待那郎中寫完、說完,插空道“冒昧一問,先生在何處懸壺?吾家初到京城,今後若有個頭痛腦熱的,也想請先生瞧病。”
那郎中彬彬有禮道“在下於民安胡同坐堂。”
“聽先生口音,與我們一樣,也是外省人?”
“在下去歲從山西來京。”
那郎中不緊不慢地開完藥方,站起身,作了告辭之態。
劉母命婢子奉上醫資,又吩咐趕緊拿著方子去抓藥,才轉身陪坐到鄭海珠對麵。
宅中沒了外人,劉母帶著惴惴之意,直言道“都督今日本是由駱指揮準了告假的,不曾想,娃娃哭鬨最厲害之際,他不得不回去上值。夫人既然從指揮使那裡來,可曉得,情形如何?”
鄭海珠寬慰道“皇帝大行,前朝也不是沒遇到過,文武百官,自會按規矩行事,錦衣衛無非比平日裡忙些。老夫人放心,我方才與駱指揮作彆之際,他們那處,井然有序。”
劉母“噢”了一聲。
鄭海珠自袖中掏出一個錦袋,手勢從容地排出一對兒小金鐲、兩支鑲著紅瑪瑙的銀簪子。
她此番臨時修改行程來京城,朱以派的王妃郭氏細心,給她準備了不少寶寶鐲子、婦人簪子之類的,言道,銀票當然是男人們愛的通貨,但鄭海珠的優勢在於,身為婦人,交際時常能與大小人物的後宅家眷打交道,金銀首飾拿出手,既不寒磣,又不生硬。
鄭海珠今日隨身帶了些,以備不時之需,此刻便用上了。
“頭回登門,一點自家首飾坊打的物件,老夫人莫嫌棄。”
這劉母,本是大戶人家的金閨,從前家道中落,由族長說合,嫁給錦衣衛做娘子,卻未丟了清高自愛的心氣,持家與教子,都頗為嚴整。劉僑承襲了父親的錦衣衛軍職後,劉母常叮囑他,辦差時絕不可借機敲詐或徇私斂財,是以劉僑從千總升為都督後,劉家還是一派節儉模樣。
但對鄭海珠,劉母初時雖也端著些清倨的架子,幾個回合下來,隻覺得對方的知禮中透著一股磊落坦蕩之氣,漸漸拂去警惕,心性也鬆弛下來。
她於是大大方方地執起鐲子簪子,讚幾聲打製得精巧,代兒媳孫子謝過。
鄭海珠進一步遞上幾句篤誠之語“今日我們就這麼尋過來,方才想必老夫人覺得納罕。其實我鄭氏也沒什麼彎彎繞的心思,不過是因為自己不但經商,而且養兵,對武臣總想結交結交,討教一二。”
劉母和顏悅色地點頭,又主動向鄭海珠問起那些傳奇故事,聽著聽著,麵上便不再隻是禮節性的笑容,倒確實露了幾分眼界得開的神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