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多年來與自己相交甚厚的劉時敏,又是誰?
史載劉若愚的原名,不就叫劉時敏嗎?
難道,這根本就是,兩個公公?
“夫人,”花二從後院出來,稟報道,“三妮早間回來喝過薑湯,睡著。我昨日還去過馬將軍府上,秦將軍還未到。”
“今日再去問。”
……
戌亥之交,京城北邊的國子監中。
古清泉揉了好一會兒眼睛,才長籲一口氣,仰麵躺倒在臨時搭起的簡陋床榻上。
他對麵,同樣來自錦衣衛的一個書吏,正板著臉鋪開被褥,甕聲甕氣抱怨道“翻黃冊翻得眼都瞎了,吃住還如此敷衍。這時節,半夜都要下霜了,被子薄成這般,得了傷寒怎辦?朝廷給請禦醫麼?”
另一個冷笑道“還禦醫?你以為你是新科進士?老兄莫發牢騷了,咱這樣的,就好比張家灣的纖繩,用的時候就拽起來,不用的時候就扔一邊,破了爛了,自有新搓出來的繩子替了。”
再一個附和道“正是。甭以為咱讀書識字,就能出人頭地、得體麵了。大明的功名,才發給幾個讀書人?那些有功名的、當了官的,也早把仁義禮智信丟到犄角旮旯去了,一門心思就想著巴結上頭、欺負下頭、撈足油水,什麼江山社稷蒼生的,說得一套套,其實又刁又懶,連個黃冊都管不好。如今新君問起來,要校對查驗,就各衙門地拉壯丁,不就是將咱像纖夫力工那般當騾子使?”
古清泉盯著天花板,幽聲道“今日我翻黃冊,看到好幾頁上有發了黴的米漿,幾位仁兄猜是為何?”
嫌棄被子薄的同僚搖搖頭“不知道。”
古清泉譏誚道“是記錄時就塗上去的,為了讓庫房裡的耗子來啃。啃壞了,就可以立馬上奏朝廷,說是紙張容易黴爛損壞,請求換成絹帛,如此,便可光明正大地從采買中貪一筆。”
同僚們一想,很有道理,又是一陣義憤填膺地咒罵。
古清泉看著他們在一燈如豆的昏黃光影中,扭曲的麵孔,不由暗自慶幸。
幸虧自己的真實身份,與這些撲騰在腐朽帝國塵埃裡的吏員們,完全不同。
正思量間,門被推開了,國子監值夜的老蒼頭,眯著眼睛,緩聲道“幾位大官人,你們的上官,差人給你們送被褥來,你們快去前頭取了。”
半個時辰後,城東一間陋院中,古清泉頭上的布套被摘下。
他睜開眼睛,看到劉僑正對著自己,麵色和煦,就好像如往常那樣招呼自己小古才子,來,給老劉我的詩推敲推敲用字。
古清泉目光一斜,又認出劉僑身邊的人。
鄭海珠盯著他“古清泉,看不出來,你一個弱不禁風的秀才,還存了造反的心。”
不出所料地,古清泉立時露出懵懂之色“都督,夫人,卑職,卑職不明白。”
劉僑眼睛裡的笑意變作了戾意,上前扇了一個重重的耳光,罵道“你還敢給老子裝蒜?你是不是鄭貴妃的狗?貴妃的另一條狗給老子娃兒下藥,是不是為了要挾老子,待貴妃的人篡位那天,不讓老子不去救駕?嗯?”
古清泉嘴角霎時見了血,但更短暫的時間裡,鄭海珠分明捕捉到他眼中真實的詫異。
這份詫異很快消散,年輕的囚徒垂了腦袋,開始發抖。
彰顯惶恐的顫栗,是最尋常的掩飾,掩飾囚徒驚魂甫定後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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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清泉心思飛轉他們,竟然以為我是鄭貴妃的人?
聖主殿下,本來就要栽贓是貴妃的人弄死新君和皇長子,才能斷了福王繼承大統的路,那眼下豈非……
古清泉再抬頭時,咬著後牙槽道“福王聰慧賢德,甚肖先帝,貴妃的尊貴,也遠在太子生母之上,為什麼福王不能做我大明的新君!都督,你吃的是先帝給的俸祿,先帝更希望誰做皇帝,你難道心裡沒數嗎?”
劉僑低頭“承認了?”
古清泉鼻子裡哼了一聲。
鄭海珠冷冷的聲音響起來“還沒用刑,你倒是認得爽快。古才子,你詩寫得好,戲演得不行呀。”
古清泉眼睛驟然瞪大“你什麼意思?”
鄭海珠道“我什麼意思?我不信。劉都督,你信麼?”
劉僑道“我得試試,才信。”
他回身敲了敲門板。
門板打開,兩個錦衣衛分彆拎著一桶開水和一柄鐵絲筅帚。
古清泉的嘴裡被塞上了布帛,身體則被綁在屋中的床板上,牢牢固定。
“先做左腿。”劉僑吩咐道。
“嘶啦”一聲,古清泉的褲子被扯開,幾乎同時,一瓢滾燙的開水澆在了他的小腿上。
“嗚……”
劇痛應當帶來的慘呼,湮沒在厚厚的帛巾裡,隻有刹那間於水淋淋中泛出詭異粉紅色的皮膚,彰顯著酷烈。
但更酷烈的還在後頭。
一個錦衣衛執鐵絲小掃帚,毫無遲疑地刷上了被燙得表皮鼓起的人腿。
“嗚……”
古清泉的每一寸身體,都被極致的痛楚激得震顫起來,新鮮的血液衝刷著大大小小的破裂碎皮,自他的左小腿汩汩流下。
劉僑做了個停的手勢,湊到古清泉耳邊“你害老子的崽,老子剮了你都不解氣。但老子吃朝廷俸祿,報私仇得先放一放。老子今天,是要你一句實話,彆他娘地拿什麼鄭貴妃來糊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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